“崔凉是谁?她为什么要说是她吃掉了崔凉?”阿陶刚醒没多久,仍有些不清楚崔凉与裴子亦的关系。
“崔凉就是崔夫人。她是不想让崔时知道自己爱上一个妖。”冯道生此时甚至有些同情裴子亦。他不知道裴子亦是如何与崔时有的联系,可这份爱对她来说有多甜蜜就有多苦涩。
“爱上不该爱的人,就是这样。”阿陶语气轻淡的说,“山里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例子,住在我隔壁的花妖,奋不顾身,结果被打的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冯道生敏锐的感觉到陶宛心里的悲伤,他用力握紧了阿陶的手:“我在裴子亦面前说的是真的,我不会放开你的手,我会一直牵着你……哪天我老的要死了,你就把我记住,放在心里……”
陶宛打断他的话,她转到他面前,捧着他的脸,四目相对,虔诚又认真:“哪天你老的要死了,我就和你一起死。让我记住你,却再也见不到你,不是更残忍吗?”
冯道生张了张嘴,却只能一声叹息。
“我活了两百年,你是我第一个想守护的人,下山之前我也犹豫过,是否不该,毕竟前车之鉴已经在那儿。但我还是来了,想见一见你说的那种繁华,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阿陶翘起脚凑近他,“空活一千年一万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这是他们第一个亲吻,在这远离人群的群山之中,星光惨淡,群山如墨,春天来了,百花幽香而发,群木森森。
——
崔时呆坐了大厅之中。
几个时辰前崔凉还在这里与客人清谈,她眉眼如花柔软,她笑的如暖风。如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崔集死了,崔凉也死了。那个叫做裴子亦的大妖,夺走了他所有的幸福。
姜堰守在门外,背靠冰凉木柱,他抬头望着黑色的天空,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
第二日忽然降了一场雨,雨水绵绵,午后方停,但看那天空灰蒙蒙一片,想必夜里还会再下。
冯道生原本决定今日启程离开远青镇,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倒让他有些踟蹰。
燕柳撑着伞从外间而来,她的伞也是雪一样的纯白,阴沉灰暗的天气里干净的如同一道阳光。她的身后是垂着头的如翠和不住张望的花生。
“如翠?花生?”冯道生蹲下身摸了摸花生的头发,“燕柳你带她们过来做什么?”
燕柳抬起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掌心:带她们回缥缈峰。
冯道生有些为难,缥缈峰上只有冯家人,即使是燕柳也不能随意带人上去久居。可他能够看出来,花生已被燕柳点化心窍,远青镇她是万万留不下了。
“放到金羊城的院楼吧。”冯道生说。
世家有在下属城池中设立院楼,以用来教养非族姓的有天赋的孩童,金羊城已经是距离缥缈峰最近的一个城池了。
可燕柳用那双如水的眸子望着他,干干净净没有杂质的眼,少见的带着些恳求。
“你想怎么样?”
燕柳是冯家供奉的长老,若不是她自己要求跟随左右,冯道生也无法差遣她。这时候她有执意要做的事情,除了家主谁也不能阻止。
燕柳刚要再将手搭过去。
如翠忽然推着花生的后背,让她出院子里采一朵红色的花来,花生期期艾艾的出了门。如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冯先生收留我们母子吧!昨夜老魏家的石头也死了,镇子里只有花生一个孩子了!这位姑娘说,花生不出今夜也要死的!”
“这是怎么回事!?夫人您先快起来。”阿陶大吃一惊,那个叫石头的男孩她之前见过,挺活泼好动,是个非常健康的男孩,怎么会这样?
“是血娃娃。”冯道生轻声道。
“我本以为我毁了那些血娃娃就能救他们的命,却不想血娃娃反噬还要带走一个。”
阿陶不解:“血娃娃是什么?”
冯道生看屋中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索性坦言相告:“昨日我看见裴子亦带走一箱木头娃娃,夜里去查,发现是一箱用血锁了孩子魂魄的槐木娃娃,槐木通阴鬼,那些魂魄经过施了咒的槐木娃娃,变进入其他人的身边变成滋养魂魄的补药。你们都知道,崔集本来就活不长,他能活到二十多岁……”
“难道是全是靠这血娃娃!”
阿陶大骇,她也略懂一些咒术,一条魂魄最好也不过续命一年,崔集如今二十又三,他的身上不知是流了多少孩子的鲜血!
“裴子亦为了他当真是什么也不顾了。”冯道生亲自将如翠扶起来,“我们可以带你们走,只是若要留在缥缈峰,我还需要和父亲商议,缥缈峰千年规矩,我也不能过分。”
燕柳轻轻摆手,她是燕柳树所化,动作如风中拂柳。她终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冯道生,冯道生反倒有些更加不同意:“你平日里来来往往,哪有时间照看她们母女?”
燕柳不再说话。她就那么望着冯道生,似乎冯道生不同意,她便不松口。
“其实也不需要燕柳多少时间照顾,如翠肯定能照顾好花生,你们缥缈峰想来也不是虎狼之地,不会针对如翠。”阿陶隐约听见燕柳的心声,此时也开了口。
燕柳感激的向她点了点头。
“你们俩倒是心有灵犀了。”冯道生无奈,“即是如此,燕柳你自己去和家主谈,父亲同意了我也无话可说。”
燕柳终于放松下来,她点点头,将伞斜斜拿起,如翠把花生叫进来,三个人便要出门。燕柳走到门前,发现冯道生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回头望着他。
“我们一起走?”阿陶问,“可是这天气……”
燕柳便又化出两把伞给他们。
“看来今日是非走不可了。阿陶,我们走吧。”冯道生接了伞,去寻了姜堰,姜堰也是准备今日离开,因着天气有些犹豫,干脆三人一起上路,倒也有些照应。
“结果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冯道生牵着马,扭头对阿陶道。
阿陶笑嘻嘻:“也许人家就是不愿意看见你这个痴样,才不想和你一起走的呢。”
冯道生便笑。
姜堰说是去前面探路,远远的没了踪迹。
他们二人还没有翻过远青山,便看见远青站在山路中间等他们。山风猛烈,吹的她衣袍翻飞,她长长的黑发断了大半,白色的衣服上鲜血淋漓,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裴子亦的血。只有手中长长的彩带干干净净,落了斑斑雪迹。
“远青?你在等我们?”
“我是来送东西的。”远青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递给阿陶,“两百年前,她路过远青山,只手点化你神智,赐你《春晖决》上篇。如今你要离开远青山了,这下篇你也一并带走吧。”
“我能问一下,她到底是谁吗?”阿陶捧着那卷书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紫衣女孩的气息。
远青摇摇头:“我与她并不相识。她也许是从极远的地方而来,不过她既然点化你,便是你的造化,好好珍惜。此决威力惊人,有朝一日你修炼大成,或许可以及常人所不及,切要慎重。”
阿陶有些遗憾,但还是仔细将书册收起来。远青脸色并不好,与裴子亦的战斗对她来说无异于自残,只是她还是不曾让开路:“还有一个故事,我要讲给你们听。此中道理,你们明也好,不明也罢。只需知道,天道不可违抗。”
冯道生与阿陶对视一眼,知道远青要讲的恐怕就是崔时与裴子亦的故事了。
“裴子亦有一胞兄,自小相依为命,共同修道。我初见裴子亦那年,他们两人偷上山去看一个大妖渡劫,他们不知雷劫恐怖,靠得太近,被天雷株连。她哥哥为救她性命,舍了性命与道行,求我救她。”远青淡淡道,“裴子亦是天生奇才,我便与她结下契约,以远青山之力救她性命。”
“我们在山中修炼几百年,从未有过岔子。直到一百年前,有一个少年想要离开远青山,天降大雨,山路泥泞,少年不幸坠落山渊,被外出修炼的裴子亦所遇,裴子亦并未出手搭救,任凭那少年气息渐无。可那少年本是她胞兄转生,此世相遇便是要与她断绝往日前尘,去做干干净净的往生人。只叹裴子亦自从她胞兄死后,便自封七情,故此阴差阳错又是一世未断。我本怜惜她,于是将此事来龙去脉告知于她,她推算出崔时身份,离开远青山,再回来时已经是崔凉了。”
“崔集本就是人妖混生,命途不长,裴子亦为给他续命,杀了不少人。枯少年路过此地时劝告过她,她也不以为然,自以为千年道行足够与天相抗……”远青慢慢的按住眼角,不让那一滴眼泪掉下来,她微眯起一只眼,眼神晦涩难懂,“小桃花,此路艰辛,莫要后悔。”
阿陶转头去看冯道生,冯道生也在看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她的模样,她便轻轻笑起来,眉眼柔软:“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去伤害别人。”
远青便又叹了一口气。
让开了路。
他们走出远青山,踏上一片低伏的丘陵,无数农田在丘陵上延伸,道路四达,阡陌交通。天空中沉沉雨云也渐渐散了大半,变得清凉如洗,一派碧空。
“姜堰在前面。”冯道生刚想打马过去,阿陶突然唤他过来,悄声道:“那少年不是因为山雨路滑,我当时都瞧见了,是裴子亦趴在他背上,使了移山大法把他硬生生压死的。”
“你怎么会瞧见?”
“我那时刚刚化形,还喜欢蹲在路边。”阿陶说,“不过如果远青不提起来,恐怕我也想不到当时那个少女就是裴子亦。我至今想不通为什么,不过或许裴子亦从一开始就是吃人的吧!”
“远青不知道?”
“远青应当知道。她是此山所化,山中草木万物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只是她说谎,或许是为了隐瞒这件事。毕竟当年是她亲自选中了裴子亦。”
冯道生沉思片刻:“我们回去!”
“回去做什么?我们刚刚才出来。”
“远青镇里要出事了!远青,裴子亦,崔时他们恐怕都在瞒着我们一些事!”
他们没能回去。
当他们回头,远青山竟然已经平地消失,连带着远青镇也无影无踪了。
冯道生不死心找了一个农夫,农夫大笑起来:“那山本就是幻象,以前我们还想去看一看,结果怎么都靠近不了!有个游方少年和我们说那是幻象,特定日子才会出现,只有有缘人才能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