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云镇旁边就是云吞镇,在白沙地界算是个贫瘠处,平日里外人很少经过,镇里的人都习惯了安稳自足的小日子。
直到两月前,不知从哪里来了只吃人的妖精,一时间搅得人心惶惶。镇中人左右央求,花费了数日才求到了道门之中,只是那妖精厉害的紧,捉妖的反被妖捉走,变成了腹中美餐。
而今日冯家有群小辈正给白沙朱家送了封信,傍晚时候路过云吞镇,本想着借宿一晚,却不料镇中群蛇盘绕,竟是已经沦为一座死镇!
他们自恃修道,贸然闯进去,战了一个时辰后节节败退,此时已经被群蛇堵在一处小院中,全靠着冯芝画在院墙外的阵法抵御着。
冯芝是他们五个人当中法力最高者,此时他一手持剑,一手沾了指尖鲜血画阵,埋头苦干时,只听一声惨叫,回头一望,那些小蛇竟从水井中潜了进来!冯曾被小蛇偷袭,扑倒在地,其他人纷纷持剑帮他,却也无益。
冯芝转身扑去,带着鲜血的手指从怀里摸出来一大片银针,那针如雪花散乱,叮叮数声将那群小蛇半数钉死!
“用飞雪针!”
他的动作点醒了其他人,顿时银针飞舞,地面上小蛇如泥鳅般蠕动不止。冯芝厌恶地撇过头,丢了张燃烧符,把它们尽数都烧了。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一个人搬起磨石压在井口,问道。
冯芝看了看天色,沉声道:“白沙朱家若是要派人来,还需要半个时辰。”
“如果他们不来呢!”那个人抢口道,“今日我们也见了那家,风气乱得很,说不定我们根本等不到他们的救援!”
冯芝蹙起眉头看他,像是不喜他这样说话,但出口并没有责怪,只是道:“如果半个时辰后还没有人来,我送你们出去。到时候千万记得使劲逃!”
“冯芝!你说什么傻话!咱们五个人一起下山自然要一起回去!”去院门口补阵法的一个少年听见,凶狠道,“你要是回不去,我们还回去干嘛!”
“就是,云卿长老一定会手撕了我们的!”
冯芝摆摆手,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不会那样做。他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就在他们几个年轻人尚且争论不休时,一道巨影突然从他们上空掠过,那影子粗壮如大树,一瞬间竟有遮天蔽日的错觉。
他们一时也忘记了争论。
片刻后,一个人小声道:“这巨蛇,该有五百年的道行了吧!”
妖修道有明确的年限划分,百年通灵,五百年的妖已经可以掌控一方风雨,他们化为人形隐藏在人群中时,恐怕只有几位家主能分辨出来。
若是今日还要对付这条巨蛇,冯芝就算牺牲十次也换不来他们的生路。
难怪白沙朱家迟迟不肯对云吞镇的事情有所动作,原来也是畏惧了这条巨蛇!
巨蛇只是尾巴一抽,院外那阵法便溃散开来,群蛇如同潮水般涌进,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冯芝不再等待,他从衣领中扯出一颗碧绿的珠子,那珠子通体晶莹,中间一点朱砂红,正是冯芝自己的护体宝物。
他低声念起咒语,珠子上涌出明亮的光。靠他最近的少年抬手欲要阻止他,却被小蛇缠住手臂,逼得越来越远。
珠子上的光越发明亮,随着冯芝的咒语声渐渐形成一团光,光团轻飘飘地笼罩在一个人身上,继而又分裂出第二个来……
想要阻止他的那个年轻人见状大声道:“你的法力只能支撑四个人!不要管我了!你和他们一起走!”
冯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第四个光团笼罩过去的时候,他浑身的护体光华再也维持不下去,被小蛇群起而攻之,顿时将他淹没在其中。
“冯芝!!!”
正在这时,一道澄净的长剑从天而降,剑光吞涌,光芒如电,直直插入蛇堆中,蛇堆受不住这样锋利的剑光,猛然荡开无数,露出里面已经昏迷倒地的冯芝。
“是少家主的剑!”
有人认出那剑,欢呼起来,当下不再顾忌法力,被冯芝的光团围绕着,竟也能打得精彩纷呈。
“是蛇精!”陶宛立在院落墙壁上,月光如水,照的她周身边缘蒙了一层淡淡白光,衣袂飘飘,披帛遥遥,自有一番神仙风采。她简单看了一下院中情况,目光落到角落里昏暗的一处,那里妖气如雾,定然还藏了什么东西!
有道生去对付那只母妖,这里的情况便也没有那么糟糕。
陶宛孤身立在院墙上,双手翻飞,数不尽桃花从天而降,桃花香腻,驱散了蛇妖的恶臭之味,也涤尽空气中的妖毒。粉色如夜雨,落下的地方群妖避散。陶宛三百年修行,在小蛇眼中已是通天之能,万不敢与之相抗。
这边她将群妖遣退,那边几个少年已经扶起冯芝和另外两个受伤的伙伴。
冯芝昏迷中只觉背后隐隐发热,他头脑发热,思绪迟钝,尚搞不清楚状况,勉强睁开眼睛,此时就要回头,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抱元守心,气沉丹田。”
是道生哥哥!
冯芝高悬了大半夜的心终于放回原位,心情一紧一松之间竟然又晕了过去。
“冯芝!”
“冯芝你要撑住啊!”几个少年连忙凑过来。
冯道生缓缓收手,摸了摸他的脉象,道:“无碍,只是消耗过大,休息一夜就能醒了。”他看着几个挂彩的小辈,沉声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刚将那蛇妖除掉,不过两百年不到的道行,如何就让他们几个狼狈至此?
冯曾被同伴处理着伤口,闻言连忙回答道:“那群蛇妖吞人来增强法力,我们初来时大意,吸了空气里的蛇毒。”
蛇毒?
冯道生再次摸了摸冯芝的额头,并不发热,看来他们之前已经将毒祛出体外了。
少年又继续道:“后来那条巨蛇破了我们防御的阵法,冯芝一心想救我们才会力竭,少家主您别怪他。”
冯道生微微一笑,冯芝这几个人朋友交的不错,他温声道:“你们几个感情深厚,同进共退,做得不错。”
他吩咐他们自行疗伤,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忧冯家小辈的修炼,两百年的蛇妖都无法降伏,他们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陶宛拍着手从角落里过来,走近了瞧见他微微皱眉的模样,打趣道:“我们来得难道还不够及时?”
冯道生摇头,拉着她的手让她一并坐下休息:“我只是有些担心他们的修为。”
陶宛不解,但也不再问,该多说的时候道生会主动说的,她转而道:“我方才捉了只三百年道行的蛇妖,法力虚浮得很,看来不是修的正道。”
“三百年?”冯道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难道说他杀死的那只蛇妖并不是妖首?
陶宛点头:“我与他修习时间相近,本以为拿不下来,可一交手就知道他是个花架子,被我连消带打散了修为。”
冯道生不自觉地思索起来,云吞镇中忽然出现这么多小蛇妖定然不会是旁处迁徙过来,更可能是有一只蛇母在此地繁衍。能一口气繁衍这么多的蛇母,修为定在五百年以上。
冯芝他们遇见的不是那只两百年的蛇妖,是这只可怕的蛇母!
陶宛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冯道生说话,百无聊赖道:“我与套了那蛇的话,他说蛇母在不远处,还说他会让蛇母回来吞了我们。”她嗤笑道,“简直无聊!”
“果真有蛇母。”冯道生眼睛一亮。
人妖两道共享世间,这几千年来都鲜有互犯之事,今日若是说没有一个大妖在背后指导,那也很是说不过去。
“阿陶,你有问那蛇母现在在何处吗?”
“我没问,不过我在他身上留了桃香。”陶宛就喜欢冯道生眼里只有自己的样子,笑的眉眼弯弯,“有时候在妖群中,会有一两个脑袋极为聪明的妖,他们臣服在妖主的脚下,为妖主出谋划策,做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云吞镇这么大的镇子,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被蛇妖吃光,必定有头脑在后面指挥谋划。”
冯道生点头。
“陶姑娘你说的是贯妖吗?”冯泽就是之前与冯芝说话的少年,他照料了其他人后,凑过来听闲话,闻言迫不及待插嘴,又瞧见冯道生,后面的话不敢说出来了。
“贯妖是什么?你们给他们起的名字吗?”陶宛却是不在意这些,她沉吟一声,微微点头,“这倒是个好称呼,贯,贯通上下,串联内外,这是他们极爱做的事情。”
冯泽没听见她具体说什么,低着头不敢看人,怕方才鲁莽被冯道生厌恶了。
冯道生的声音响起来:“这几年你的课业倒是有了些进步,不如你给阿陶讲一讲百妖传。”
冯泽偷偷抬头,他知道冯道生脾气一直很好,但他不确定那是不是假话。冯道生含笑看着他,果真并无苛责之意。
他是真的要考他的课业。
冯泽心中顿时安稳大半。
所谓百妖传,也不过是三千年前荒古一战时,人族为了能让族中人快速分辨妖族的一种强记法子,其中记载大半妖族都已成为过往。如今只是夏家不愿人族遗忘当年惨痛,命令各处术师都要背诵而已。
陶宛久居远青山,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听到不懂处还要问上一问。此时冯泽突然觉得,被考课业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冒出来。
到最后还是冯道生亲自为她解释。
冯泽内心很是郁闷。
到了寅时,东方微亮,朦胧日光慢慢升起,冯芝也轻声咳嗽起来。冯道生去给他输了法力,喂了一颗醒脑的丹药,才让他醒过来。
冯芝一醒,便是有些歉意道:“对不起道生哥哥。”
“无碍,你先运功疗伤,等下我有事情要嘱咐于你。”
冯芝点头,不再多说,盘膝运功起来。不过半刻钟,他便睁开眼睛,对冯道生道:“道生哥哥帮我梳理了法力?”
“奖你保护同伴。”冯道生摸了摸他的头顶,被冯芝不满的推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抱歉抱歉,我当年走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只有这么高的小孩,我顺手了。”冯道生对着他放松很多,他让开一点,对陶宛坦言又含糊道:“这是冯芝,关系与我不同寻常。”
冯芝顿时眯着眼睛打量起陶宛。
他与道生哥哥之间的关系虽不是什么绝密,可在冯家中知情者也甚少。道生哥哥为什么要对这个女子坦言?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
“想什么呢,和阿陶打个招呼。”冯道生拍了拍他的后背。
阿?陶?
这个称呼未免太过亲密了吧!看这个女子长的这么美,不会是用美人计勾引道生哥哥吧?
道生哥哥怎么会被这么低俗的手段所蒙蔽!
“你好啊,我叫陶宛。”陶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既然冯道生说了他与旁人不同,那她自然也会特别对待。
“我……我叫冯芝。芝兰玉树的芝。”
“阿陶你若是记不住,便叫他芝兰,以前他不听话的时候我都是这么喊的。”冯道生恶劣的话换来的是冯芝的生闷气。
“他真有意思。”陶宛直言道。
冯芝内心翻了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