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六七十页稿子。”芬兰说。
如茵鬼使神差答应。如茵觉得很不开心。
整个私下操作的小市场，都在提醒如茵：怎样徒劳无功地奋斗。
苦役犯。
杀人犯、虫子、唯利是图；手段、直销员、兼职。
如茵突然全都想了起来。
它们如此相似。
所谓奋斗，就是如此。
这样挺好的。如茵安慰自己。
我应该保持这种苦役的状态。
人们将说，那女孩多好一个，白天工作，晚上做两份兼职，支撑家庭。
人们将讲，过去多么辛苦，白天工作，晚上做两份兼职——不出人头地时的勤奋。
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如茵说。
我其实是想看看，芬兰在搞些什么。
不，我其实是想，多点联系。
其实是想，别得罪她。
其实是想，有什么墙洞，可以存身。
夏天上午十点，少女们都在墙边。
有的坐着，在凳子上、交椅上、废弃工具上。
有的悬空贴在墙上，张开双手，像一种凝固的标本。
有的单脚立在椅子上，像一辆单车。
她们都是生动的。10点45分的时候，她们就开始把黑色衣服换成灰色衣服，把灰色衣服换成黑色衣服。
然后她们和睦地站成不规则的一排，指着墙面说：“我不知道上面涂满木炭。”
“那是黑衣服染出来的。”有些应。
“那些灰衣服属于监狱。”
于是她们站着，靠住左右人的肩膀。现在她们自己就像一面涂满木炭的墙，有模特的形状。但当她们穿上灰衣服时，就到了墙的另一边，住在一个叫作监狱的地方。
如茵还是很不开心。
如茵坐在公车上，变得很淡漠，很忧郁。
现在，整个奋斗体系又在提醒她：怎样是赚钱。
但如茵不需要钱。
我不喜欢赚钱。如茵说。
我宁愿把钱花掉。如茵说。
如茵更想去看灌水。今天它们说起了普鲁斯特。如茵老在想着，细胞每天都在更新。如茵老在想，跟衰亡对抗的，追忆又顶什么用。如茵老想，原来我没有看懂它。爱情用细胞来分析是不可靠的。
但芬兰不是这样。芬兰说，你们都很文艺，但我不是。
芬兰是这个意思。
但我们都不要说这个词，好么？
如茵以为芬兰说的是，校六七十页稿子，“帮我。”
但后来如茵听懂了，这是有报酬的，“万字两块，是兼职啊。”
如茵觉得怪异的世界宾临头顶。
多奇怪，多没有用。
不如去看不知有何用的《人类之网》。去看看不懂的《西方的没落》。
但如茵没有回绝。
商业的，太商业的。苦役犯的，太苦役的。
机器的，联结的。
如茵鬼使神差答应。
如茵看到，芬兰的面庞有妈妈的神色。芬兰的双眼皮下有黑眼睛。
你越走近她，你就越想找出理由。
但其实，你只不过是鬼使神差而已。
“帮我啊。”
“万字两块。是兼职。”
真可笑。芬兰真可笑。如茵真可笑。
如茵很不开心地坐了四十分钟公车。然后她下车。她看到回南天的车站。车站人都只有后背。
而已经过去了的地铁中，刚刚全是年轻男生的面庞。都年轻几岁。眼睛有点红。
他们奇怪地盯着如茵看。他们似乎知道，几个月来如茵第一次又来坐地铁。他们欢迎，表示如茵还算年轻。
商业文章。如茵觉得有一点点难受。人们会下泪，和在砂石里。但有一大段不开心时，是不会流泪的。多么稳定啊。
“商业文章。”如茵以为必定是。
但如茵并不想奋斗——像苦役犯一样奋斗。
如茵翻开了稿子，如茵看到文艺稿子。OMG。
然后，你知道的，文艺是什么东西，是为了二十五页会议记录么？
将双戟像吕布一样用力扔出时，它们戳入了一只大猩猩的眼睛。
从大猩猩的眼窟窿中，我们看见了蓝色的天空，纯净的幽暗树叶映于天幕。我们看见了气候的征兆，一群黑雁飞过蓝色幕布。
而巨大的，黑色的大猩猩，就站着不动，好像一棵黑色的古董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