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玄月焦灼不安地不时往床上瞧去,一边强装镇定地喝茶,终于见到他悠悠转醒,她欣喜地奔过去,道:“你终于醒了!这里不知道是哪里,简直莫名其妙!”
他滑缎般的墨色长发倾泻而下,遮住了面庞,舒玄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自己乱吼一通却没得到回音,她疑惑地凑上前道:“呃……你知道我们是怎么到……”
话还说完,突然一股大力拽住了她的胳膊,她瞬间被甩飞到床头的墙上,她还未及呼痛,一只冷冷的手已经掐住了她的脖子,一股寒意直蹿她心头,她拼命挣扎,竭力从喉咙底发出几个字:“丹朱,是……是我……玄月!”
他的手一抖,定睛向她看来,迷蒙的眼神渐归清醒,他的眼睛微微一睁,猛地松了手。
舒玄月趴在床头,大口喘气,憋得满脸通红,捂着生疼的喉咙咳个不停,只差一点点,她这条小命就要归西了吧!
重华胤玺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她的头,舒玄月身子猛地一震,吓得往后爬了好几尺,她警惕震惊地看着他。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貌似受伤的神色,但很快消逝,他垂下眼睫转过头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舒玄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注视着他,他看完周围的情况后又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若有所思。
“不是你想的那样!”舒玄月忙道了声,说完便噤声转过脸去。
他注视着她白皙的脖颈上两条鲜艳的红痕,轻声道:“过来。”
舒玄月摸了摸还疼着的脖子,努嘴道:“不过来,我可不想被你掐死!”没想到这家伙起床气这么大,以后打死也不敢在他睡觉时靠近他了!
他拨开墨发,露出脖颈,道:“让你掐回来,好不好?”
舒玄月立马扭头道:“才不要,一点都不好!”她斜眼偷瞧他那玉般的脖颈,有如天鹅般优雅美丽……
她咬唇欲往床下爬,忽感身子悬空往某地扑去,她惊声叫道:“你又要掐我?!”
身子转瞬已结结实实落在软软的大床中央,她挣扎着正要爬起来,双臂却被某人按住,她欲惊呼,目光却撞进他漆黑的眼瞳,她瞬间动弹不了,他低声道:“我看看你的伤。”
舒玄月像木头一样笔直躺着,直直地瞪着他的头逐渐靠近自己的脖子,她不敢大口呼吸,憋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颈项的肌肤,她的心脏在狂跳。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道:“我……”没想到冒出来的声音嘶哑而无力,吓得她连忙把后面“没事”两字吞进肚里。
她眼巴巴地望着床顶的帐幔,时间就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整个世界似乎空了,只剩下自己愈发清晰的心跳声和他的呼吸,她的脑袋因缺氧而眩晕,也许再过一会儿,她就真要晕过去了。
这时候,一道救命般的声音传入了房间:“哈哈,看来我进来得不是时候呀!”
她忙推开他坐了起来,脸上热得发烫,也不敢看他的眼神。
他眯眼看了眼进来的人,不紧不慢道了声:“凤鸣天。”
舒玄月听了心中一惊,抬头向进来华服美人望去,果然是凤鸣天!难道昨晚的美人就是他假扮的?!
“怎么样,我昨晚扮成的美人是不是惊艳绝世?人美就是没办法,唉!”凤鸣天似乎看出了舒玄月的心思,得意洋洋道。
舒玄月跳下床,指向他道:“凤鸣天,昨晚是不是你在我酒里下了药?!”
凤鸣天却瞪着她的胸口,边正色道:“下药的人不是我,我可是恰好救了你们的人。”
舒玄月正欲继续质问,却发现他目光不对劲,循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却见自己胸口衣襟大敞,一团雪白半露了出来,她连忙合衣满脸窘得通红,惊讶地看了眼重华胤玺,慌忙跑进屏风后整理衣服去了。
凤鸣天继续在外面哈哈大笑:“苏清穹,今日若非我进来得及时,恐怕你已贞洁不保,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呀!”
舒玄月整理好衣服,冷冷走了出来,盯着凤鸣天道:“凤鸣天,你给我闭嘴!”
凤鸣天被她的气势所镇,竟真住了嘴,舒玄月继续道:“你们要谈的事情与我无关,要谈请在我离场后尽情谈。”
说罢,她推开门欲走出去。
“玄月。”身后传来呼唤她的声音。
舒玄月垂了下眼帘,没再说一个字,关了门走了。
凤鸣天叹了一声,道:“唉,贵胄子弟果然个个都一样,对人对物只凭着一时兴起,玩腻了就扔,全不知世间情为何物!”
凤鸣天正自感叹,忽然撞进重华胤玺的眼神,一股说不清的寒意刺入他的肌骨,身子忽地一颤,忙恭身行了个礼,道:“殿下千岁!草民该死,请恕草民无礼闯入之罪!”
重华胤玺踱步到窗边,望着那远去的人影,淡淡道:“平身,念你昨晚立下大功,可恕你今日之微。”
凤鸣天心中一松,想起昨晚的事又疑惑道:“殿下,你平日从不饮酒,认为这是令人昏聩之物,何故昨晚饮了这来历不明的酒,不然岂会一夜昏睡不醒?”
重华胤玺眼睫微动,重又望向窗外,道:“此事是孤不慎……”
凤鸣天了然笑道:“美酒在前,美人在侧,又有几个男人能把控得住?殿下有所疏漏,乃人之常情也!”
重华胤玺的目光扫过他,他立刻噤声不语了。
重华胤玺沉默许久,才仿若自语般道:“她果然是灭世妖孽么?”
凤鸣天惊讶道:“殿下,此事不是早就确定无疑了吗?”
房中许久都没有人声,偌大的华丽房间竟也显得空荡荡的,重华胤玺忽然弯唇一笑:“即便如此,孤也要将其收服。”
……
舒玄月走出房间,沿着院子中的小径胡乱往前走,忽然感觉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竟不知何时从眼中冒出两行泪,她胡乱用手抹去,小径上不时经过几个穿戴漂亮的侍女,向她投过奇怪的眼神,舒玄月拐进草丛,躲进爬满蔷薇藤蔓的空地里。
她感到累极了,从精神到肉体几乎都被抽空,短短一小时里,她经历了极大的惊吓、紧张、甜蜜还有悲伤,重华胤玺,莫非你真是我这辈子的克星?
她对着地上的蚂蚁自言自语,却没注意到几名蒙面人已将她包围,不过几名蒙面人也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她擒获。
黑暗破旧的屋子里,她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柱子上,旁边摆放着各类刑具,最显眼的是那个烧得赤红的烙铁,这让她想起脸上的伤痕。
一名蒙面男子举起烧红的烙铁,一步步向她走近,舒玄月冷漠地看着,不叫也不挣扎。
“苏清穹,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人吗?”
舒玄月呵呵一笑:“笨蛋,你都叫出我名字了,还叫我回答你这个问题呀!”
蒙面男子眼中冒出一丝怒火,道:“看来你还不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一日为奴,终生为奴!现在还这么自以为是、傲慢无礼,脸上定是还嫌少了条印子!”
舒玄月笑得很开心地道:“对呀,我就是嫌少了条印子!来吧,再尽管在我脸上加一条,要丑就丑到底,对不?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我是谁,让我自己也看清楚我是谁!”
蒙面男子手中一震,微带惊讶地看着她:“你真无所谓?你若现在讨饶,我就让你免受这些刑具之苦,但条件是你要渡海离去,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太子面前!”
舒玄月仰头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止住,道:“我本不想再跟你玩这个游戏,罢了!我就直白告诉你,空桑,你真是……哈哈……把我看得太重要了!”
蒙面男子浑身凝住,直直地瞪着她,她继续讽笑着看着他,口中道:“我倒希望我有你想的那般重要,魅惑君王不理朝政,让你们都恨得来杀我!如果是这般,即使粉身碎骨我也无所谓!可我是什么,空桑,你刚才也说了,你家主子更是说过了,我苏清穹要有自知之明!”
她笑着笑着两行泪流了出来:“我若是一国公主,他必也会认认真真看着我,对待我,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也不必动不动跪地行礼!他若对我有意,也必百般追求讨好,献上奇珍异宝,八抬大轿地来迎娶我!而不是在这种陌生地方陌生房间里对我……”
空桑扯下面罩,摇着又哭又笑的舒玄月道:“苏清穹,你清醒点,你疯了么?!”
舒玄月大口喘息,发泄完这些情绪垃圾,她的心情的确平复了许多,空桑赶紧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并递给她一条手帕。
舒玄月接过,胡乱擦了把脸,又扔还给他。
空桑见她向外走去,忙喊住道:“苏清穹,今天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跟主……”
舒玄月回头嫣然一笑,道:“放心,今天的事我只字不会向你主子提起。”
空桑见她情绪稳定,又加上这样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还有,空桑,我叫舒玄月,不叫苏清穹,舒玄月可没那么容易被打倒。”
空桑闻言惊讶地抬头向门口望去,那女子已消失在门口。
……
“你们再四处找找,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凤鸣天喝道。
丫鬟仆役们都赶紧到四处搜寻那女子下落,明明一盏茶功夫前看到还在小路上走,怎么这会儿就找不到了呢?
凤鸣天本欲跟重华胤玺说话,见他神色冷肃,便也不想自触霉头,于是敛声不语了。
他这人天性懒,不愿久站,便先告退进房休息,他可不相信太子胤玺会找不到她,只要他愿意,终会找得到她,他闲卧听消息就成。
他推开内室的门,眼睛忽地睁大,惊讶道:“咦,你何时回来的?”
只见房中央的桌旁,正闲坐着一名喝茶的女子,可不是舒玄月?!
身旁一阵风刮过,太子胤玺已到了房中,关切问道:“你回来了?”
舒玄月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嗯”了一声。
凤鸣天赶紧识趣地退了出去,舒玄月喊住他道:“凤鸣天,我怎么走到哪都能碰到你,先是在临湖书院,后来在潜龙帮,现在又在这东海郡小镇,莫非你在跟踪我?”
凤鸣天忙回过神,摆手解释道:“一切皆为巧合,舒姑娘可别误会了!”
舒玄月弯唇笑道:“那你讲讲你是怎么从潜龙帮到这儿的吧!”
凤鸣天看了太子胤玺一眼,尽管对方脸色不悦,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讲下去。
舒玄月不时询问些细节,听到有趣处还哈哈大笑,道:“凤鸣天,你的生活倒是有趣得很,小女子也会点琴技歌舞,不如跟你去卖艺如何?”
凤鸣天听了脸色一白,她这话的意思是要去青楼做伎子么?再看看太子胤玺的脸色,已是黑得不能再黑,忙推却道:“这……这可不行。”
“为何不行?”舒玄月跳下椅子道,“莫非你也嫌弃我身上的奴烙不成,你昨晚的表演不也戴着面纱吗?”
凤鸣天再也扛不住了,转过身欲逃,舒玄月正要追过去,忽被身后人拉住手腕:“下山已久,回去吧。”
舒玄月看了他一眼,默然点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走过街头,跟来时的欢欣雀跃截然相反。
舒玄月忽然道:“丹朱,我想了很久,你真的应该回宫了,如今除夕将至,你应回宫与家人团圆,家人间无论有什么误会,只要好好解释终会化解,你在外……游玩总得有个期限。”
重华胤玺负手,语气冷硬道:“没人可以告诉我应该做什么。”
舒玄月倒吸口气,扭过脸,不想再说话。
重华胤玺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走后,你打算一个人留在这深山里?”
舒玄月颔首道:“我要整理师父的遗物,传承发扬,还有,灭门惨案的来龙去脉我还没查……”
重华胤玺打断她的话:“不要再查了,没用的!”
舒玄月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说过吗,有些事情不是非要有用才去做。”
他幽深的眼眸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好久后,他轻弹了下她的头,道:“真是固执!”,他望着远处的山脉,道:“我若让你跟我一起走,你也必不愿意吧?”
舒玄月心中一震,转眸看向她,过了好几秒才笑道:“你让我跟你去做什么,你周围又不缺侍女,我这人笨手笨脚,做不来伺候人的活。”
他转过漆黑的眸子盯了她许久,道:“你又在装傻么?”说罢,便迈步走远。
舒玄月鼻子一酸,她忙忍住眼泪,今日不知是哭第几回了。傻瓜都知道,在皓朝,像她这样曾为女奴的人,即使得侍贵主,不仅做不了正妻,就连姬妾的名份也是没有的,只能是个没名没份的“暖床奴”,随时面临被遗弃的命运。她有她的自尊,她不想最后连自己的尊严都保不住。
何况,他对她的感情,她能那么……笃信吗?
走到山脚下,重华胤玺伸出手臂,道:“过来。”
舒玄月微笑摇头道:“没事,我自己走上去好了。”
她抬步向山上爬去,没走几步,忽见一簇草丛上有几点鲜红,她定睛一看,竟是几点血迹,再看看附近,并没有其他血迹,但明显这里经过一番打扫,只漏掉这几滴不显眼的血迹,若不是以她前世当刑警队长的敏锐,根本不可能发现。
重华胤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怎么了?”
舒玄月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刚欲道出却生生忍住,道:“哦,我有点头晕就歇了一下。”
重华胤玺嘴角一扬,向她走过来,道:“刚刚说带你上去,你偏不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舒玄月举起拳头作加油状,眨眼道:“你要相信我嘛,我能坚持爬上去的!”说罢,便一往无前沿阶往上跑去。
重华胤玺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终于爬到了半山腰桃源谷所在地,舒玄月也累得气喘如牛,重华胤玺掩袖轻笑走过,舒玄月赶紧奔到屋里去喝茶,牛饮过后,才看到厅中有一神仙公子正悠闲作画。
“轩!”舒玄月惊讶道。
“你终于敢跟我说话了。”重华轩抬头微微一笑道,停下手中画笔。
“我……我不是……不敢,我只是……答应了他……”
“你还记得这首诗吗?”重华打断她的话,举起桌上的卷轴。
画中阑干旁伫立着一名凝望广阔水天的女子,衣袂随风猎猎飞扬,旁边的那首诗正是那****在临湖书院所作:
“秋风萧萧时忽易,野草摇落秋虫寂。
白云孤雁独南翔,寒月前庭照冷霜。
辗转难寐夜漫长,披衣彷徨露沾裳。
逝如微尘无人晓,志念抑沉悲思郁。
人生欢哀葵中露,俯仰岁暮一何速!
长望故乡从此还,此身欲渡河无梁。
乌云压顶命运绊,天地苍茫尔一人。
我自狂妄笑沧海,斗破苍穹凌云霄!”
“我当时在想,何以一个未及笄的少女会写出这般冷峻、苍茫大气的诗与字?现在我明白了。只是,当初那个女子却去哪儿了?那个大气凌厉的女子,如今却变成俯首帖耳的小女儿家!到底是为什么?”
面对重华轩咄咄逼人的质问,舒玄月呆呆地立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头,凝视着重华轩道:“轩,我没变,我还是那个人。”
重华轩叹了口气,垂下眼眸,道:“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不要失去你自己。”
“轩放心,我不会的。”她注视着他,一字一句道,仿佛对自己发誓般。
重华轩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谢谢你!”
重华轩转过头,看到她绽开的莞尔笑容,一瞬间有丝恍然,他回以一个微笑,继续向外行去。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一种似要永远不见的伤情涌上心头,舒玄月垂下头,拂去心底的那抹哀伤。
“三皇兄已经走了,你还傻站在这儿作甚?”身后有声音传来。
舒玄月猛地回醒过来,转身看到重华胤玺的脸,她抬头傻傻地看着他,他托起她的下巴,道:“一口一个轩字,还笑得这么甜,怎么在我面前就整日一副苦脸?”
舒玄月粲然一笑,道:“我在你面前笑得更甜。”
重华闻言一愣,舒玄月趁机挣脱,逃到了自己房间里。
她今日是累惨了,但她没料到的是,第二天便连床也爬不下,得了重感冒,其实她应该能想到的,山上山下温差那么大,而她又没有内功护体,当然容易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