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道路上,虽以前也曾与他共乘车驾,但现在气氛远非从前那般,舒玄月避坐在角落,挺直着背侧身端坐,为避免双目对视的尴尬,她干脆作闭目休憩状。
重华胤玺见她一语不发,好几次启唇欲言,但终也沉默了。
马车停了,舒玄月步下阡陌,边走边观察两侧的农田,她俯身拾起一把泥土,盯视良久。
“怎么了?”重华胤玺疑道。
“此处土地肥沃,海边盐碱地居多,土地贫瘠,按土地面积来征收同样实物税,岂不失公?”舒玄月道,放下手中泥土。
重华胤玺似也陷入思索。
“殿下此次出来,大概是想看看这郊外荒地有多少,”舒玄月指向远处杂草丛生的荒地,“如此肥沃的土地,却无人耕种,祖上传下的井田制也许该改改了,正如我在《国论》中所言,殿下若想国富民强,就应鼓励民众勇于开垦,勤劳耕作,而不是仅仅靠这些奴隶流血流汗,现在很多青年人躲在大家族的庇护下,整日游手好闲,若让他们成家后就分离出来各立门户,皓国肯定增加不少劳动力。”
“玄月所思周全,《国论》中却对军事只字未提,为何?”重华胤玺听了她的话未点头也未摇头,似乎觉得这个想法还需论证,他思索片刻后便直切主题。
舒玄月沿陌上徐行缓缓道:“殿下很在乎皓国军队的强大,但我讨厌战争。兴,百姓苦,乱,百姓亦苦,这些奴隶的生活则是苦中之苦。殿下的军队若兵强马壮,一定会南征北战,统一四周不安分的国家,对吗?”
她歪头看向他,他微微一笑,道:“当然,每个皇帝都想一统天下,立下丰功伟绩。”
他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他将必然是大皓皇帝,二是他当了皇帝后不会像现在的父皇一样固步自封,必会征伐天下。她与他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而且偏偏都很固执,从不轻易改变。
她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我以为你会试图劝我。”重华胤玺忽然道。
“有用吗,难道你会因为我而改?”舒玄月淡淡道,“我呈上万言书的目的也并非是为殿下尽忠效力,只想向你证明预言是错的。所谓预言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向来不信,可惜世人皆信,只好借这些造福百姓的措施洗清自己这莫须有的妖孽之名。”
重华胤玺眼神微黯了一下,道:“玄月,你很坦白,可是有一点你错了,我对你并非全然不信……”
舒玄月忽然出声打断他的话:“这就够了,不是吗?”她迈步向前大步走远,前面的田野上,一个监工正在鞭打一个奴隶。
那奴隶年近半百,皮包骨头,佝偻着背滚在泥泞中,破衣烂衫上全是被鞭打的血迹。
“住手!”监工的手臂忽然被抓住,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秀美的公子正对他怒目圆瞪。
监工本来想发火,见眼前的公子貌若女子,脸上还有块奴烙,便淫笑着伸出手去:“哟,主动送来个小公子!你是哪家馆子里的呀?”
舒玄月避开他伸过来的脏手,一脚将他踢开,田野上其他监工都执鞭围拢上来,个个凶神恶煞,舒玄月负手冷冷看着他们,他们扑上来,她正要动手,忽然不知何处冒出几个黑衣侍卫,两三刀便将所有人解决了。
绿油油的田野上转眼躺满了血淋淋的尸首,舒玄月自然知道是他的暗卫,她虽讨厌监工,但他们罪不至死。
舒玄月正呆呆看着尸体,重华胤玺踱到她身边,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能耐?每次都爱强出头,别忘了自己是个女儿家,若遇到高手,无异于羊入虎口。”
舒玄月转头看向他道:“你别忘了我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即便遇到恶虎,我也能靠自己独自解决,不需要任何人帮忙。”
说罢,她便不再看他,低头快步离开了此地。重华胤玺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但怒意中却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回去的路上,马车内的气氛更加沉滞僵硬,两人都面无表情,舒玄月转头呆看车窗外的风景,进入城内后,街道上行人川流不息,接踵摩肩,各色人等匆匆忙忙,表情喜怒哀乐。
忽然,她的眼睛一亮,人群中出现一个黑色身影,那身形架势竟像极了轩辕彻!
那人缓缓将笠帽摘下一半,露出了半张脸,真的是轩辕彻,他嘴唇一闭一合,在跟她说唇语,然后迅速重新带好笠帽,身影重新消失在了人群里。
舒玄月看懂了,轩辕彻今晚要夜劫西月宫来救她!
她没法回答他,旁边的重华胤玺还在看着她,她稍有异常举动就会被他怀疑,她也无法阻止或警告轩辕彻,他狂妄不羁,如燃烧的烈火般无法阻挡,但她被软禁的西月宫,看似平静,实则周围布满了暗卫兵士,等待着将轩辕彻他们一网打尽。
回到西月宫后,舒玄月忧心忡忡,她不希望有人因救她而死,然而她此刻实在想不出个主意。幸亏重华胤玺用过晚膳后就出门了,舒玄月打听了下,是去了方景府中。
然后,舒玄月开始坐立不安地等待。窗外的月色黯淡,时而隐入云霄,月黑风高杀人夜,一股令人不安的莫名寒意让她背后发凉,今夜,她总感觉不会那么顺利。
舒玄月拉开房门,立在廊中,她只想告诉轩辕彻一声远远离开此处,不要进来,即使他来了她也走不了,因为她不能抛下夏花他们。
此时的轩辕彻已经和属下潜入了西月宫,一路畅通无阻,竟没有遇到任何侍卫,整个西月宫似乎是空荡荡的,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但是为了救舒玄月出牢笼,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舒玄月看见了在高墙和树间跳跃的黑点,很快轩辕彻便来到了她面前,她焦急万分地正要劝他赶紧离开,轩辕彻却喜出望外地给她来了个见面大拥抱。
舒玄月把他捶开,警告道:“你赶快走,太子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正等你入瓮!”
“你跟我一起走!”轩辕彻拉起她的手便朝外走。
舒玄月甩开他的手,道:“我不能走!”
轩辕彻惊讶地瞪了她半晌,很快变得满脸怒意:“是不是因为那个太子,你舍不得他!”
舒玄月没心思跟他解释那么多,催促他道:“你误会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你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轩辕彻又伤心又愤怒:“我豁出性命来救你,你居然还对他念念不忘,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舒玄月敲了他脑袋一下:“你这个大笨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赶紧保住命要紧!”
轩辕彻却不肯善罢甘休,抓住她的双肩催问道:“那你现在心里还有他吗?”
舒玄月咬唇,低着头道:“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
“你不说我就不走!”
“我心里没有他!”舒玄月大声道,“现在你可以走了吗?”
轩辕彻扬唇一笑,心满意足地往后退去:“我知道他抓住了夏花他们,所以你才不敢走,放心,我出去会先救了他们!”
“好!快走吧!”舒玄月再次催促道。
“你们谁也走不了。”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舒玄月打了个激灵,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正独立在庭中,身上洒满了晦暗的月光,正如她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像现在这般遥远过,他的眼眸暗黑幽深,宛如最漆黑凉寂的夜晚,将一切吞噬淹没。
四周已经立满了暗卫,舒玄月一把抓住轩辕彻的手,穿过回廊,朝屋内跑去。
“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儿!”她边跑边念叨,“我知道一条密道!”
四周各个角落的暗卫像箭般向他们射过来,她念起瞬移咒语,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很快钻了出去,消失在偌大花园里的假山树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