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读《红楼梦》对香菱这个人物,期待甚高,读之不怎么摸得着头脑,有不满足感。
香菱似乎是重要的,她父亲是甄士隐,是全书的见证人,连系人,牵线人,过来人。甄士隐境界很高,不待后来看破红尘,跟着一僧一道走了,从一上来品德气象就比贾雨村好百倍。香菱本人属副册第一名,高鹗安排她生前就被扶正,被许多读者所接受。她乳名英莲,是应怜谐音。这样一个人物却成了呆霸王薛蟠的小老婆,成了夏金桂的奴才,宝蟾的眼中钉,被荼毒成什么样子固不必说,偏偏自身又生得呆傻,没有晴雯之貌之才之个性,没有袭人之智之修养之风度,没有金钏、司棋之烈,没有平儿之地位影响,没有芳官之天真活泼美丽,甚至没有小红之口齿之奋斗,写这样一个谈不上太可爱的受气包可怜虫,这是什么意思呢?何必安排这样一个人物呢?
我想了几十年了。唯一可以解释的是她的品德,善良、忠厚、克己、驯顺、无私,是三从四德的模范。
香菱自幼被人贩子拐走,没有受到封建教育的机会。只能解释为遗传基因、人种形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再有就是吃得苦中苦,受了罪中罪,浮华之气全无,虚骄之态早丧,只剩下了老老实实克己复礼一条道儿了。国人从来都是泛道德化的,是以德为先的,把甄士隐的女儿的德猛突出一番,曹雪芹可能以为也算对得起她爹了。
好人命苦,好人好报,这两条是相悖谬的,但是这两条对于香菱都应验了。薛蟠出门游艺??这里的游艺不是娱乐的意思,而是出差学本领的意思,游是出差,艺是本领。宝钗把香菱放到自己身边,使她进入了大观园,岂非三生有幸?她要学诗,宝钗没有积极教她,结果是黛玉教授之。小小曲折,倒也写得摇曳多姿。同时,身为副册人物而能认真学诗,这大概也有天佑。
于是黛玉大讲格局,讲立意,讲只要立意立得好,词句马虎一点没有关系,讲不以词害意,都是大气的诗学。她贬陆游而推崇王维、李白、杜甫,与香菱讨论什么样的字句“念在嘴里倒象有几千斤重的一个橄榄。”还有“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乃是“套了前人的来……更比这个淡而现成。”说着便把陶渊明的“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找了出来。
这里反映了创作理论与创作实践的距离。很明显,这些诗论更像曹雪芹而不像林黛玉的,这样的诗论其实在我国古代一直是主流派。但是,如果你以《红楼梦》中的诗作比较作考究,很难说谁谁的诗符合这样的要求,《红楼梦》里的诗,实难看出王摩诘、杜少陵、李青莲、更不要说陶渊明的味道来。林黛玉的诗也非此类,她的代表作葬花诗,动人,真率,但太直线,太单一,也过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