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说了,我亲爱的,我要统统向他说的;但我只请求您一件事:您把我当作您的朋友,并且假使您需要帮助、咨询,或者只是要向什么人倾吐自己的心事的时候,不是现在,而是当您心里明白的时候,您要想到我。”他握了她的手,吻了一下。“假若我能够……我就幸福了……”彼埃尔心乱了。
“不要和我这样说:我不配!”娜塔莎大声说,想要从房间里走出去,但是彼埃尔抓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他还有话要向她说。但是当他说出这话时,他对自己的话吃惊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您的日子还长着呢,”他向她说。
“我的日子吗?不!我的一切都完了,”
她羞耻地、自卑地说。
“一切都完了吗?”他重复说。“假使我不是我自己,而是世界上最美、最聪明、最好的人,假使我是自由的,我此刻就跪下来向您求婚求爱了。”
娜塔莎许多天来第一次流出了感激与伤感的眼泪,看了看彼埃尔,便从房间里走出去了。
彼埃尔跟在她后面几乎跑进了前厅,忍着喉咙里的伤感与幸福的泪,披上皮外套,手没有伸进袖筒,就坐上了雪橇。
“请问现在到哪里去?”车夫问。
“到哪里去?”彼埃尔问自己。“现在能到哪里去呢?还能到俱乐部去吗?还能去作客吗?”和他所体验到的那种伤感与爱的情感比较起来,和娜塔莎最后一次含着眼泪瞥他一眼时的那种动人的感激的目光比较起来,所有的人似乎都是那么可怜,那么可悯。
“回家,”彼埃尔说,虽然是十度的严寒,他却把熊皮外套在他的宽阔的、高兴地呼吸着的胸脯前面敞开着。
天气寒冷,天色明亮。在污秽的、昏暗的街道上,在黑色的屋顶上,是幽暗的星空。
彼埃尔只是瞧了瞧天空,不再感觉到:和他的心灵所达到的高度比较起来,一切尘世事物是多么屈辱而卑鄙。到达阿尔巴特广场时,广阔的、有星的、幽暗的天空展现在彼埃尔的眼前。几乎就在卜来其斯清斯卡林荫大道上的天空当中,闪烁着一颗灿烂的1812年的彗星,它的四周围绕着、散布着无数的星辰,它和别的星星不同,因为它接近地面,放射出白光,而且有一条长长的向上翘的尾巴,据说,这颗彗星预兆着一切恐怖的事件和世界末日的到来。但是这一颗带着发光的长尾巴的明亮的星,并没有在彼埃尔的心中引起任何恐怖的情绪。相反,彼埃尔泪湿的眼睛高兴地望着这颗明亮的星。这彗星,似乎以无可比拟的速度,顶着抛物线的轨道飞过无限的空间,忽然,好象一支射入地球的箭,插在黑暗天空中它所选定的地方,并且有力地翘起尾巴停住了,发着光,在其他无数的闪耀着光芒的星星之间放射出白光。彼埃尔觉得,这颗彗星是完全符合他那进入新生活的、受感动的、振奋的心灵变化的。
摘自(俄国)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ⅥⅡ,22
“用人间的爱去爱,我们可以由爱转为恨;但神圣的爱不能改变。无论是死还是什么东西都不能够破坏它。它是心灵的本质。
在我的生活中,我仇恨那么多的人,在所有这些人当中,我再没有爱过也没有恨过什么人,象我对她那样。”于是他清楚地想起娜塔莎,不是象从前那样只想起他所喜欢的她那种媚力;而是第一次想到她的心灵。他了解她的情感,了解她的苦痛、羞怯和忏悔。他现在第一次明白了自己把她甩开的残酷无情,明白了他和她分别的残酷。“但愿我还能再看见她一次。只要一次,望着那一对眼睛,说……”
……他的注意力忽然被吸引到另一个真实与烧热的世界中去,在这个世界里正在发生着什么特别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仍旧有建筑物在升起,而且没倒下来,仍旧有什么东西在展开,蜡烛仍旧发出红色光晕点燃着,有翅的狮身人面怪物仍旧趟在门边;但是除了这一切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吹了一阵清风,于是新的白色的站立着的狮身人面怪物在门前出现了。这个狮身人面怪物的头上有着正是他刚刚想到的那个娜塔莎的苍白的脸和明亮的眼睛。
“啊,这种连续的昏迷是多么痛苦啊!”
安德来公爵想着,极力从自己的想象中赶走这个面孔。但这个面孔真实有力地摆在他面前,这个面孔靠近了。安德来公爵想要回到先前的纯粹幻想的世界中去,但是他不能够,昏迷把他带到它的领域里去了。轻柔的低语声继续有节奏地响着,不知什么东西在压、在伸展,而且那个奇怪的面孔来到了他面前。
安德来公爵集中全部力量去恢复神志;他动了一下,忽然他的耳朵轰鸣,眼眼发黑,接着他好象一个窜入水里的人失去了知觉。
当他恢复知觉时,娜塔莎,就是那个活的娜塔莎,在世界上所有的人当中他所最爱的人,他要用他现在所体会的那种新的、纯洁的、神圣的爱去爱的娜塔莎,跪在他的面前。他明白了,这是活的、真实的娜塔莎,他没有吃惊,却暗暗地高兴。娜塔莎跪着不动,抑制着哭泣,恐惧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她不能动)。她的脸是苍白的、不动的。只有脸的下部在打颤。
安德来公爵轻松地叹了口气,微笑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
“您吗?”他说。“多么幸运。”
娜塔莎迅速而又小心地移动着膝盖向他靠近,小心地抓住他的手,把她的脸对着他的手,开始吻他的手,她的嘴唇正好轻轻地触到他的手。
“饶恕我!”她抬头望着他,低声说。“饶恕我!”
“我爱您,”安德来公爵说。
“饶恕我……”
“饶恕什么?”安德来公爵问。
“饶恕我所做……的事,”娜塔莎几乎听不见地断断续续地低语着,开始一再吻他的手,她的嘴唇正好轻轻碰着他的手。
“我比以前更加爱你了,”安德来说,用手托起她的头,这样他可以看见她的眼睛。
摘自(俄国)列夫·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Ⅺ,32
所有人从最初就知道,在其动物性行为之外,生活中还有另一种更美好的行为。它不仅独立于满足动物性欲望的行为之外,而且相反,越克制动物性的乐趣,它的优越性越明显。
这种感情,这种解决了一生的矛盾、给人以最大好处的感情是众所周知的,它,就是爱情。
生活是服从于理性法则的动物性的活动。理性是这样的法则:为了自身的利益,人的动物性必须遵循之。爱是人唯一有理性的行为。
摘自(俄国)托尔斯泰《论生活》ⅩⅫ
哲学刚刚从金色的蛹壳中、从它的神话中逃出来,便宣称宇宙间最大的进化分支是爱。换言之,由于英语——这种海盗语言在这类词汇上贫乏之极,我们可以称之为厄洛斯(Eros)——丰富的爱情。后来恩皮多克尔斯树立了热烈的爱与恨这宇宙中两相并重的力量。在一些文章中,则用善良一词来代替。但是,的确,不论在何种意义上,它均有一个对立面,做为这个对立面的高级对手,爱取得了最高位置。但是,当今本体论传道士们认为这些观点均是相似的题目,造成了一个被热爱的最高主宰,它又使一切皆发源于无。那么,他还能说恨什么吗?……(《约翰福音》)所说上帝即是爱的观点似乎针对《传道书》的理论——我们讲不清是否上帝能够承受我们的爱或恨。《约翰福音》还说:“我们可以说,而且十分简单,我们相信神赐予我们的爱,神即是爱。”这里没有逻辑可言,除非它的意思是上帝爱所有人。《约翰福音》还写道:“神就是光,在他毫无一点黑暗。”那么,我们应当如此理解,由于缺少光明才出现了黑暗,因此,恨与罪不过是尚未充分发展的……爱。在《约翰福音》中可以找到这种和谐:“神不仅派圣子到尘世判定世界,而且通过他拯救世界。相信他的不是被裁判的:相信他的也不是已被裁判的……裁判是照到世界上的一束光。人们宁爱黑暗不爱光明。”这就是说:上帝对他们不加惩罚,他们以对缺点的自然共鸣而进行自我惩罚。因此,上帝的爱并不以恨为对立物,撒旦与这种爱是平行的。这是一种将恨做为其不完善阶段的爱。一个安特洛斯。甚至需要把恨和敌意做为对象。由于自爱不算爱,因此,如果上帝自身是爱,他所爱的必是爱的缺陷。正象一个发光体,只能照亮那些无光便是一片黑暗的地方。
摘自(美国)CS皮尔士《进化中的爱》
只要从爱出发,不论做了什么事情,均是超于善于恶之上的。
摘自(德国)尼采《善恶之外》Ⅳ,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