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舒群[23]
舒群:
离开你后,又住到西曼地(一个有趣的小村),又住到万安来了。我们的行止,大约是十天之后动身南下……
……你又写了些什么?我告诉你,我住的房子里有桌子和凳子了。这又提起了我写作的情绪,如若不太忙,我也许写一点东西;但凡以后我写的东西,想全交给你,由你给我做“总经理”好吗?我是不愿弄那些麻烦事的。
罗烽[24]到临汾,写了一信给我,这人我是很熟知的,等下我将复他的信。
“战务团”[25]缩编了。好,这些都面谈吧。以后大致还会有信给你的。可是这几天并没有接到你从西安来的信。
《战地》[26]如何?盼告知。
丁玲 十八日
致舒群
舒群:
请你原谅我,让我再过十天写文章吧。我忙得要死,信仍是不能写长,随便你怎样骂,急,都没有用。
……
丁玲
致胡风[27]
风兄:
在太原匆匆看了一下你的来信,忙乱中就放下了。后来和奚如分了家[28],几次想给你写信,都因为找不到地址作罢。直到前天看到第五期的《七月》[29]和昨天你的来信,那就不能不给你写几个字了。
首先我觉得惭愧的,就是战地服务团的消息很少被传达出去,也许就只奚如的这封简单的信吧。至于我们的工作范围,工作影响,如何在困苦中开展工作,如何在险难中巩固部队,使尽喉舌,用尽脑力,帮助地方,帮助部队做许多宣传鼓动的工作,扩大与巩固抗日的统一战线,我们这里并没有特别漂亮的了不起的惊人之事,而且我们还有很多缺点,但我们却在惊涛骇浪中更加坚固起来了。这一个小小的支队,将还在西北各地游击一阵,以求得能有帮助于各地方工作者。本来很想多告诉你一些,实在是无空。我并不是不想写一点报告之类的东西给你,天理良心,来看过我的人就会原谅我的。过几天能设法抽出一点时间,也许可以写一篇关于我们最危险的一夜,几乎全团消灭的事,但这预约[30]也不知哪天得实现。现寄上大鼓稿[31]一篇,《七月》或《新华报》都可用。这篇大鼓每当演唱时,都是掌声如雷。另外寄上这篇通讯稿[32],你看看能使用否,或者介绍到别的地方去。
我是不懂编剧的人,偶尔好玩,因为战地服务团需要剧本。其实《重逢》[33]就不大上演,因为这完全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戏。不图《七月》上登载了出来,心里觉得很惭愧。不过这剧本已经作了一些修改。都是屡次在排演时改的。结尾也改成当马达明受伤,白兰看见地图后,欲与马亲热时,山本偕卫兵上场。马急将钥匙交白,白从小门逃走,但被山本追着,马即放枪打死山本与卫兵,白跑下,马亦扶伤踉跄大呼而下。因为每当出演时,我就觉得后边的情绪太低了。顶点已过,后边对话太长,在戏剧上不合,所以这么改了。不过这个剧本我并不希望上演次数太多,因为太曲折,一般的人或许反会更模糊了的。这戏在太原上演时,就有许多人很同情白兰之刺达明。白兰前边之种种,均足效法,但后来为感情所动,失去镇静,实可批评,故此剧仍以观众为标准,少上演为宜也。
望多来信并寄报来!
《七月》很好,望它长寿下去!
丁玲 十六日
致征子、寒曦、沸沁
征子、寒曦、沸沁女士:
你们的信,昨天接到了,算来日子不多,那大致还不会使你们很失望的。
因为来信只让我知道你们组织了一个战地服务团,从昆明出发到长沙,现不能前进,需要人来组织训练。自然希望我们贡献你们一点意见。不过在我不能十分明了你们内部的详情时,我也只能一般的说几句。下面是我的答复。
从每天所收到的来信,从各地转来的报纸新闻,从我们自己与各军长官、弟兄们的谈话,从我们所走过的十几个县、几十个大小村庄的老百姓的情绪中,我们感觉着五个月的抗战,虽说在军事上有了些失败,然而在抗战中中国却有了很多的进步。不错,的确还有许多事实不能一下满足我们客观上的要求,但回顾一下,我们的政府,和我们的军队,不都是已经向着国防的路上走吗?中央军在上海的牺牲能说不壮烈吗?南口、涿州、忻口之战,谁不是杀气填胸,慷慨救亡?改变国际之视听?自然我们还有许多缺点,更没有广泛的开展群众爱国运动,组织民众,尤以战区要紧。然而是否完全受压抑着的呢?我以为不是的。现在谁都已感觉得抗战只靠军队是不够的,没有一个人不感觉得唤醒民众,训练民众,组织民众之重要,譬如阎百川[34]先生在山西就组织了许多决死队,游击队,军训班,现在又开办民族解放大学。南方的详情我不知道,但我想已经比过去好多了。我们现在做群众工作,最好多同政府取得联系,口号以不提得过高,有碍于抗战为好。我们的工作目的,是为了求得民族解放,争取抗战胜利的。我们自己首先应该更没有成见。不偏于何党何派,巩固各党的合作,帮助政府,用最诚恳的态度,抢最艰苦的工作,下最大的决心。如能这样,一定可得各方的谅解,可以顺利的进行,而抗战的前途是有把握的。
最近我们编了几个小册子,有一本名《我们在山西》,大体都是写我们的工作经验的,或许可以供你们参考。出版后当奉送。
如以后还有什么具体问题,请尽量提出,我们好商量。现在就这末打住吧。
丁玲 十五日于万安
致孩子剧团[35]
亲爱的小同志们:
爱着你们,向你们伸出最热烈的手是老早以前就有过的事了。但这只放在我心上,没有向你们有过表示。昨天我去看《保卫我们的土地》,在新闻片上见到了你们,听了你们的歌声,使我有压抑不住的痛楚和兴奋,我忍不住要写这封信了。
第一次知道你们,是在新华(日)报的《团结》上。看了你们的文章,我曾经拿你们的努力勉励了西北战地服务团的一些团员,因为我们这里大部分的同志也只是比你们大几岁的孩子们。我们这里的生活是紧张的,是快乐的,我很少时间想到工作以外的事。曾经有人问我说,中国是处在一个悲惨的时代,中国的孩子们是悲惨的,因为这些孩子们已经失去了家庭,失去了学校,已经使用了他们并没有很多知识的知识和缺乏力量的手足。我辩解着,因为我看见光明在这些孩子们的前面。只有在抗日战争中尽了最大力量的孩子才是将来的主人。因为他们在抗战中锻炼了自己,了解了中国的社会,他们学会了如何去改造这社会的理论和工作经验,所以我从没有一丝难受过。我爱着你们,远远地,同我爱着服务团的青年团员一样。我们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在一样的目标上,工作也有一部分相同,到处流浪,我们用我们爱国的火焰燃起那些与我们遇着的人们的心,所以我一向对你们的理解是单纯的,我没思索许多关于你们的种种。但现在我有些不同了,自从昨天以后,让我说一点我新有的印象吧。
你们的唱歌,在艺术上并不是最好的,同我们一样。但你们的声音是令人不忍听的,一种受压迫者的、奴隶者的反抗的嘶叫。你们的样子都天真活泼,但有洗不去的愁苦。这让我明了了你们的一切。你们是从艰苦中来的,经过了千磨百劫,你们没有了、忘去了一切属于孩子们兴趣的享受。只有一个东西,一个沉重的负担压在你们小小的灵魂上,那就是一个民族存亡的问题。因此在你们的工作中,更见到的是严肃的伟大。同志们,我虽说感染到你们的吃力和千万儿童的苦痛,但更使我不能静止的感情是对于你们的尊敬,以及增加我对服务团的青年伙伴们的了解和爱。同志们,我们都是暴风雨中的海燕,我们要同黑暗斗争,冲到光明里。我们不是那些潜水鸟、海鸥,只有翱翔在狂飙的巨浪里,同那压过来的暴风雨打架才更使我们快乐,是吗?亲爱的小家伙们,在南方飞吧。我们这里的一群,是紧紧地(拉)着你们的手一同向前冲去的!
丁玲 一九三八年四月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