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的书写序,这不是一件容易做好的事。多半的序都是在文章写完以后才做的,既然文章已经写好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一切的意思文章中都有,再说什么也许多余。但是,给自己的书写序这样的事情也是要做的,而且要做得好一些,许多人都这样,我也这样。我随人走,我想这也很好。
并不是我给自己的每一部书都写序,更多的时候,我不写序,也不写别的什么,关于文章之外的话一句也不说,不需要说,不愿意说,就不说,好自在好轻松好愉快,但是在需要和愿意的时候,我就给自己的书写序,或写点别的什么,虽然做起来不容易,却也有别一种愉快。
我从一开始写作就是写的小说,十几年来都是这样,真是一个小说专业户,在许多小说作家纷纷转向散文的时候,我没有转,倒不是我不想跟着别人走,跟着别人走也没有什么不好,我只是觉得我的小说还远远没有写尽兴呢,所以我继续写小说,很少写散文,偶尔在一些中学生的刊物上写一些像“我的创作之路”“我的中学生活”这样的也许根本算不上散文的散文,并且多少有一些应付稿约的意思,写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突然就接到国伟先生的信,约写一部长篇随笔,但是我并没有觉得突然,我也没有犹豫,很快就回信应约,好像写一部长篇随笔是一件很自然、很轻松的事情,好像我一直就在等着写这部长篇随笔似的,这种感觉真不知从何而来。
有好些评论家觉得我写小说感情几乎是“零度介入”,其实真正的零度介入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我愿意把自己的感情埋得深一点,处理得淡一点,我的小说大概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但是我不能永远把自己的感情埋得深深而又表现得淡淡,于是我开始写长篇随笔,这任务来得真是时候。
我没有很正规地写过散文,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写随笔,我想也不必有什么规范有什么套路,我只是把自己的生活和自己对生活的一些想法写出来罢,没有什么准备,也没有更多的考虑,匆匆忙忙我就上路了。
在这部随笔中,我自己觉得写得最好的是第一部分《家长里短》,其次是第二部分《人在旅途》,再次是第三部分《边走边写》,从题目看,倒是《边走边写》最潇洒些呢,结果却没能潇洒起来,我始终是一个没有理论高度的人,总结创作实践,这本来不是我能做好的事情,虽然我有我的写作的体会,但是这体会也许用一句话就能说了,或者只用四个字“边走边写”就全在里面了,再把这四个字演化开来,加以理论的概括,一一释说,就有了些勉强的意思,写起来不能那么的得心应手,也不能那么随心所欲,有些想说的话也并不一定就能说出来,要想这句话是不是违背了哪一种艺术规律,又要想那一个意思是不是太偏颇了,又怕弄出个班门弄斧的结果,也有些不怎么想说的话却是要说出来,总之考虑得多了,人就潇洒不起来,不像我写《家长里短》,真是一种享受呢,写《家长里短》,我不考虑别人,我只把自己的生活写起来,从头到脚,从吃到穿,就像我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只是我和我的家人的事情,对别人并不负有一丝一毫的责任,我在这一部分的文章里尽可以姿意纵横,所以我对这一部分的感觉也是最好,只是还不知道读者的感觉如何,希望也是好的。
其实最好的并不是第一部分《家长里短》,最好的一部分我还没有写出来,在原来的写作计划中是有的,第四部分《自然之子》,这一部分写我和人人,从我的从未见过面的但是却始终笼罩在我生活中的外公写起,写我的外婆,写父亲母亲,写兄长,写丈夫,儿子,保姆,写亲朋好友,男友,女友,写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人,写最亲近的人和陌生的人,我觉得这才是我的最好的一部分,由于种种原因在这本书里我决定不写,但是这些内容一定会出现在另一本书里,或者出现在别的什么地方。
其实在这本书中漏写的还不只是第四部分,在现有的三个部分中,每一个部分都有漏写的内容,实在是因为匆匆上路,走得也匆忙,原来我是完全可以从从容容,悠然自得地写这个随笔,虽然再从容再悠然也不能写完我的一切,也不能没有漏写,但至少能写得更多些,更好些,我的写作随笔的计划也是很从容的,可是就在我的写作过程中,我的生活道路出现了一些变化,使本来能够或者说基本上能够做得潇洒些的我,潇洒不起来了,文章也不能尽兴地写了,草草收场作罢。我总觉得这是命定的,现在回头看看,我的随笔的前半部分是写得过于快活了些,好像天地间全无让人忧虑的事情,于是忧虑它就来找你了,就是这样。
在我漏写的许多内容中,有一篇是基本上已经成文了的,题目叫作《做做梦也好》,看起来又是一个潇洒,本来是要放在《家长里短》里,作为这一部分的最后一篇的,后来怎么没有放进去,我记得当时在读《做做梦也好》的时候,心里正烦,越读越觉得这文章真丑,简直丑得没话说,结果就不敢放进《家长里短》去,怕狗尾续貂,现在回想起来,也幸亏那时只看了一篇《做做梦也好》,没有把所有的文章都拿来读一遍。
在给我自己的随笔写序时,我又把《做做梦也好》拿出来看看,虽然不觉得特别的好,但也不是丑得没有话说的,这样的一篇文章放进去也好,不放进去也好,无关紧要,倒是在我看了一遍之后,觉得想对这文章中的一些内容说几句,想说就说了,也不管是在序中还是在后记里,也不管是不是符合作序的要求,写下来再说。
开头:中医看看我的气色,说,不用把脉,你是血亏肾虚。主要症状有什么什么什么,还有哪些哪些,中医看我点头,他矜持一笑,又说,还有,你梦多。
我梦多,是的。
其实我醒着的时候不做梦,我只是在睡着的时候做梦。
(废话,谁醒着的时候做梦——作者按)
另起一行:也许因为醒着的我太不浪漫,于是睡着以后我做很多很多的梦。
(没有必然的联系——作者按)
另起一行:睡着的时候做梦,真好。
(违背科学精神——作者按)
另起一行:如果我做一个好梦,醒来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世界真好,连梦都是美好的,这世界还能不好么。如果我做了不好的梦,醒来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世界真好,梦虽然可怕,但我的生活不是梦,真是值得庆幸。
(果真能这样想么,不要是骗骗自己又骗骗别人呢——作者按)
另起一行: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有两种人他们不做梦,一种是最聪明最高贵的人,即所谓的“至人无梦”,还有一种是最愚笨最粗鲁的人,即所谓的“愚人无梦”,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不是经得起科学的以及其他种种的考验和推敲,我庆幸的是我能做梦,不管怎么说,能做梦的人他一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想,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是最愉快的事情。
(愉快写多了,准备着接受不愉快——作者按)
结尾:我愿我自己做好梦,我也愿天下所有的人做好梦。
(这倒是真心话。虽然听起来天真烂漫了些,但是并不假,所以既做了《做做梦也好》的结尾,也做了我的序的结尾——作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