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赶到医院看我,母亲带着一脸的自责,她说:“莲子,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责骂你。”
我说:“妈妈,不是这样子的。是我自己不好。”
站在一旁的南宸说:“曲老师,您好。”
发现见南宸的母亲,显得很惊讶,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南宸说:“曲老师别误会,我刚好来医院找我爸爸,碰到了苘莲。我和曲老师说过的,我父母都是医生。”
南宸在撒谎。
而他这个谎言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凌筱一的惊慌,她正发愁如何向我父母解释我胃病的原因,而我的母亲感兴趣的显然不是原因,而是为什么南宸会站在这里。
我马上想起了母亲在几个小时之前和我提过的“恋爱”,心中的不安开始累积。
果然,母亲疑惑地反问:“这么简单?没欺骗老师?”
南宸点头。
母亲问凌筱一:“为什么你们三个会在一起?”
凌筱一胆战心惊,迅即转作镇定,道:“曲老师,一直都是我和莲子在一起。半路莲子说肚子痛,我就陪莲子来到医院,南宸刚好过来看他父亲,碰巧遇见。以前大家都是同学,就顺便来看看。”
南宸说:“是的,曲老师,我的父母都在这家医院工作。”
母亲想要继续盘问,却被父亲锐利的眼神制止住。下意识里,母亲觉得我期末考砸是因为所谓“恋爱”,而每一个与我有接触的男生都成为怀疑的对象,可怜的南宸成了替罪羔羊。
出院那天,从病房走到医院门口,蹒跚,回头,足足用了半个钟头,母亲问:“你在看什么吗?”
我警觉地摇头,说:“感觉多多也在身旁。”
母亲不耐烦地说:“一只死猫,还提来做什么?”
父亲说:“莲子,如果你这么喜欢猫,明年去意大利我再给你买一只回来。”
母亲说:“买一只猫何必去意大利?况且买回来了,也不再是多多了,有意义吗?”
我反复咀嚼着母亲的话,话中有话。我回头看,只是想知道南宸是不是躲在一旁,多多不过是我随口提起。两个大人却都当正经话。
走到门口,碰到了凌筱一,她迅速地蹿到跟前,“阿姨”长“叔叔”短地叫,然后问:“今天是南塘镇的庙会,可不可以让莲子和我一起去看木偶戏啊?今天南塘镇要放木偶戏耶。”
凌筱一的兴奋样,令人纳闷,她什么时候也喜欢看木偶戏?每次我拉她去看,我看得起劲,她吃得起劲,一场戏看下来,她的脚下尽是烧烤屑了,而嘴巴还在不停咀嚼,我常常取笑她是个贪吃的小姑娘。凌筱一则取笑我如木偶一样木讷。
我没有问凌筱一为什么突然要去看木偶戏,只是朝向父亲,哀求的语气,说:“让我去吧。”
母亲说:“不行。你刚出院。这木偶戏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康复身体绝对不能挑时间。”
我说:“爸爸,好不好?您不是也喜欢吗?小时候您常带我去看。”
父亲思索了一下,说:“算了,还是让她去吧,庙会又不是经常有,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喜欢看木偶。早点回来就可以了。反正也没什么大碍。”
父亲的话刚传达到我的耳际,凌筱一已经拉着我开始一路的狂奔,好像世界要大爆炸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的那种惊险,又或者像是玩摩天轮的那种刺激,凌筱一肆意地笑着,如果看一场木偶戏也可以让她兴奋成这样,那些木偶戏的大班就有福了。
经过苏河时,我跟凌筱一说:“停下来喘口气吧。”
凌筱一显露不悦,却还是同意。
凌筱一当然不知道如果现在是傍晚,她将会看见苏河绝美的落日,橙红的太阳徐徐沉入,留一抹温和的红霞挂在天际,衬托着苏河安静的脸庞。“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观完全可以用在这片美丽的苏河上,若是可以悄悄地驶过一只,或者两只,乌篷船,那就可以坐在小船上,闭上眼睛,幸福地幻想。
蹲在河岩,用双手捧着清水,我洗了一把脸,凌筱一催促:“莲子,快走吧,木偶戏开始了。”
我不紧不慢地问:“我记得你不喜欢木偶戏的,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
凌筱一神秘地说:“当然,这一次特殊嘛。快点,去了你就知道了。”
凌筱一吊足了我的味口。究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我们赶到的时候,庙会早已开始,热闹得不可开交,敬神上香的人群拥挤不堪,各色小吃色诱动人,木偶戏也已开始,上演的是三国。我问凌筱一:“三国我们不是看过了吗?怎么,你现在迷恋三国?”
凌筱一没有理会我,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突然地,她兴奋地跳起来,用力挥手说:“喂,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顺眼望去,看见了南宸。
我愣住了。
南宸怎么会来?
眼皮不停地跳动,眼睛不知道该朝向哪里,只好用手反复地揉着。
这就是凌筱一来看木偶戏的目的了吧。
竟然是南宸。
难怪今天我在医院没看见他。原来他和凌筱一约会来了。
我的内心略有疙瘩,却还是友好地和南宸微笑,说:“谢谢你送我去医院。”
南宸说:“没想到会看见你。”
我说:“嗯。”
南宸问:“眼睛进沙子了吗?怎么揉眼睛呢?”
我说:“好像是进沙子了。不过没关系,好了。”
凌筱一说:“我们走吧,木偶戏一定很好看。”
南宸说:“好的。莲子,你喜欢木偶戏吗?”
我说:“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们两个去看吧,我自己先逛逛。”
凌筱一说:“好啊。”
南宸直视我:“真的不看吗?听凌筱一说,你很喜欢木偶戏,特别是演三国。”
我说:“可是我不喜欢看重复的东西。”
凌筱一说:“那你自己先玩,我和南宸看戏去了。现在是九点,十点半我们在西大道集合。”
我说“好”,然后直接离开。
我怎么能想到南宸竟然和凌筱一约好要看戏,到底是谁约了谁,可是这个关键吗?
脚不听使唤地沿路折回,淹没在人群里的我,还是在近距离之内看见了南宸和凌筱一,他们看不见我,人群涌动中,一个转身都是这么艰难。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个快乐的微笑。
后背发寒,有种天黑后的凄凉。一下子想起多多,黄色毛,棕色眼。不管什么时候,多多都会陪着我,即便天塌了,多多亦不会弃我而去。记得有一次家里骤然停电,一片漆黑,我尖叫,母亲听不见,父亲听不见,我的恐惧开始侵袭,紧紧地裹着被子,“啪嗒啪嗒”掉眼泪,却传来“喵喵”声,是多多,它一下子跳到我的床上,温顺地趴在我的枕边,我终于有了安全感,安然睡去。
哪怕,后来发现那仅仅是个梦,我也笃定以为多多与我不离不弃的感情。
我看着那些木偶,一根银线,就可以操纵一生,演到高潮,一群又一群的人在叫喝,我笑了,绘声绘色的表演,像是历史就在重演,我下意识地再朝凌筱一和南宸看去,发现南宸正艰难地在转身,目视着我。
眼窝深陷,眉目清秀,小容器依然。
我的心隐隐生疼,自觉退出了人群,这一次我没有回头,独自走到西大道,一个人坐在西大道的长椅上,拼命地仰起头,仰到和地面平行,肆无忌惮地看天,看得眼睛疼得发痒,才发现,今天的太阳是这个冬天最大的太阳,真刺眼。
可是,为什么南宸会和凌筱一一起看木偶戏?
为什么南宸没叫我?
一定是凌筱一怕寂寞拉上了我。
我顿时失望。我多希望这时有一只纸飞机,带我离开这里。
埋下头的我,数着地上的蚂蚁,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我跟着蚂蚁走,一小步,一小步,竟然看见了一个蚂蚁窝,还看见了一双洁白的球鞋,我仰起头,还没开口,他先说话了:“苘莲,你来看木偶戏吗?”
我说:“不是的,我来这里数蚂蚁,你看,一只,两只,三只,妈妈说我刚学会说话那会,把蚂蚁叫成了‘加加’,很好听吧,加加。”
杜方岩问:“为什么要叫‘加加’呢?”
“我也不知道。”我说。
杜方岩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数呢?”
我站起来,说:“无聊。”
杜方岩正视了我好一会儿,表情错综复杂,好像在观察着什么,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我不耐烦地问:“怎么了?我的脸上长东西了吗?很滑稽吗?”
杜方岩说:“苘莲,你不开心,对不对?”
我不否认,说:“对。”
杜方岩笑着说:“我带你去放鞭炮吧。你会开心的。”
我拒绝,说:“你可真幼稚,都几岁了还玩这玩意。”
杜方岩的脸“唰”地红了,双手垂下,一动不动,除了不停擤鼻,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动作实在滑稽,我窃喜,说:“走吧,我们去放鞭炮。快除夕了,一定有许多小孩子在放鞭炮。”
杜方岩问:“苘莲,你讨厌我吗?”
我说:“为什么要讨厌你呢?”
静静地跟在杜方岩身后,我们离开了西大道。
我和杜方岩各自拿着一根炉香,那种红色的带着香味的炉香总能让我想起寺庙里涂满金色的佛祖像,烟雾缭绕的炉台,熏出了佛祖一脸的真诚。杜方岩递给了一些零散的鞭炮,然后问:“苘莲,你真不怕鞭炮声?”
我说:“这有什么好怕的。”
杜方岩笑着说:“你果真很特别,别的女生听到鞭炮声都要捂着耳朵拼命地哭,你却敢和我一起放鞭炮。”
我说:“这有什么好怕的呀?不就是鞭炮吗?又不是炸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