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你的纸飞机还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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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无硝烟的战争 (1)

我并没有迅速从同学们的糖衣炮弹中解脱,而母亲早已习惯我的沉默。傍晚放学,我不再惯性地在南塘南那片杂草丛生的操场小憩,而是独自绕过一段路,经过父亲的画室,南塘镇的苏河旁,恰好赶上落日,脱掉麻编凉鞋,脚丫子泡在苏河清凉的水中,坐着看落日,落日亦望我。

我期待无所不在的上帝,赋予安慰和力量。时光年少,不安的动荡里有着对安宁追求的渴望。

俄尔,落日不见,不知不觉掂起脚尖,顺着它消失的方向寻找。

我拍拍衣服上沾着的草籽儿,天要暗下,星星要出来,我该回家。每次在苏河看星星,我都饶有兴趣数数,父亲笑说星星是数不完的,执拗的我不偏信,每每以懊恼结束,父亲就会对我说:“莲子,我们该回家了。”

然后他就拉着我,走在回家清幽月色里。

那时的父亲,在我心里,是一切,是唯一。

穿好凉鞋的我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折回父亲的画室。

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失望上脸,我准备离开,迎头是父亲和小个子英语老师齐肩走来的身影,挂满微笑的脸。

我迅即想起八岁那年的那一幕,留在我心里的这幅图画,倘若仅仅只是挂在墙上的艺术,怎有那么多忧扰?

在父亲和小个子英语老师渐趋逼近画室时,我的内心里不由自主泛起联想,为什么在见到父亲之后我的小个子英语老师会突然家访?为什么小个子英语老师会突然派我去参加比赛?小个子英语老师那日比赛时与我父亲去了哪里?为什么小个子英语老师愿意在那日淋雨时,善意在同学面前为我解围?

这一幕幕,原来事出有因,小个子英语老师愿意对我友好关照,原来是一场阴谋。

见到我,父亲讶异,问:“莲子,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正视父亲,而是盯着小个子英语老师,说:“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

小个子英语老师下意识地拉开原本已可摩肩的距离,涨红脸。

父亲眼神集中,罕见的怒色,说:“莲子,你胡说什么?”

我嗤笑,心里充满无助的鄙视,母亲那张凌厉而可怜的侧脸,我说:“想不到南塘镇这么小啊,每次都被我赶上了。”

父亲说:“赶上什么?”

我说:“看戏。”

父亲说:“莲子,你在说什么?”

我说:“是不是戏,当事人自己知道。”

父亲紧锁浓眉,神色慌张,心有虚,父亲压低声音,说:“莲子,有事情回家说。”

我义正辞严,底气十足,说:“爸爸,最好不要让妈妈知道。”

父亲瞪大眼睛,似觉难堪,是我戳破了他的面具,还是小个子英语老师的存在让他感觉颜面损失,说:“莲子,你不要没大没小。”

我气定神闲,说:“您好自为之吧。”

话刚说完,父亲的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是有生以来父亲唯一打过我的一次,屈辱,丧气,愤懑,一下冲上头。

小个子英语老师“呀”地叫了一声,说:“您怎么能打孩子?”

父亲独自别进画室。

小个子英语老师问:“苘莲,疼不疼?”

“虚伪!”我说。

我推开了小个子英语老师,冲着父亲的背影,咬牙切齿,说:“苘叙,你会后悔的。”

然后转向对小个子英语老师,说:“别招惹我父亲!”

然后我就迅速奔跑,一路跑,一路哭,不是因为疼。一点都不疼,父亲哪里知道全身上下,我的脸最经得起折腾,这张脸经过了母亲的严刑拷打,已经没有任何感觉。是不是我应该消失干净?是不是确实多余?

我跑回南塘南,在杨子扬的宿舍楼下,失去魂魄一般木讷站立,他单身宿舍房里昏黄的灯光,一直闪亮。

“杨子扬,”我在心里反复默念,啜泣,声音哽咽,“杨子扬,求求你,求求你探出窗,见我一见。”

我呆滞地站着,失魂落魄,我的期待急剧下降,迅速滑落,直到灯光暗下,那个糊了报纸的玻璃窗映出两个身影。

任何一个只要稍微有点清醒神智的人都辨得出那是性别不同的两个人。原来同学所传并非是假,杨子扬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人相信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清白的?

我丧气之极,踉踉跄跄回走,街上凄清,行人稀少,那一刻,我没有想过回家,逃跑的欲念渐次增强,没有具体的逃跑路线,唯一的想法只有反复涌现的“逃离”。

在我终于走累了的时候,抬头,母亲出现在我眼前。

那一刻,泪水再次滑落。

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任性,再怎么顽固的堡垒,都在这个时候崩溃。父亲那一巴掌的效力开始在此时发挥,母亲的出现催化了它燃烧成火焰的速度。

当我和母亲同事出现在父亲面前,母亲没有往常的温柔,只是淡淡地说:“苘叙,也许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

父亲问:“莲子,你和你妈妈说什么了?”

我不回答。

母亲说:“她什么都没说。苘叙,我们好好谈谈吧。”

父亲走上前来,伸出手,我倒退三步,声色俱厉,说:“走开。别碰我。”

父亲问:“疼吗?”

我不理会。

父亲说:“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可是莲子,你误会了。”

我抬起头,正对父亲,说:“无所谓。”

父亲说:“马老师说你在学校里被人说三道四,叫我好好开导你。”

我说:“是吗?她关心过头了。也不需要找这样的借口。也许我是误会了你,但是我没误会她吧?她千方百计想接近你,我看出来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很好,不需要你们操心。”

父亲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对你好也不行,对你不好也不行,要怎么样才能顺你心?”

未听完父亲的话,我已“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半个小时后,父母的卧室门也关上。

我的心开始隐隐不安,蹑手蹑脚地下床,轻轻走到父母卧室门口,侧耳。母亲问:“你是不是希望莲子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父亲说:“瞎说什么!”

母亲说:“你的那些事情,莲子知道的不会比我少,她只是一个孩子啊,凭什么让她承受那么多?该有的快乐,都被你剥夺了。”

父亲说:“我已经在补偿了,你也知道,莲子在我心里胜过一切。”

母亲说:“可是你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孩子,就像你不懂得怎么去爱一个女人。”

父亲说:“你怎么把这两样扯到一起了?”

母亲问:“苘叙,这些年来,你爱我吗?”

父亲说:“我不是已经娶你了吗?”

母亲说:“你娶了我,可是这算什么呢?你以为公平吗?”

父亲说:“曲荷,我们现在不挺好的吗?”

母亲说:“是吗?你觉得好吗?你的心中,始终给她安着一个位置,谁也替代不了,对不对?”

她?父亲心中还有人吗?

父亲说:“曲荷,别说了。没那回事。”

母亲说:“苘叙,我不想跟你吵,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和你吵架的,我们的婚姻,从来都是我在退让,纵然你不懂感激,但这是我的命,我抱怨了又有什么用呢?”

父亲说:“曲荷,你的付出我都知道。”

母亲笑了一声,说:“真的知道吗?苘叙,你什么都好,可是最残忍也最致命的,你是男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风流的中年男人,一个熟谙风花雪月的中年男人,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还要结婚呢?为什么我愿意嫁给你呢?”

父亲说:“曲荷,对不起。”

母亲叹了很长的气,说:“苘叙,当我决定嫁给你的时候,我就想要和你过一辈子,苘叙,你应该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离婚,也不敢在这里离婚。为了你,我真的放弃了很多。可是你为什么不知道呢?是的,我对苘莲不够好,可你明白为什么。难道不是吗?”

父亲说:“对不起。”

母亲说:“还是收敛点吧。她只是个孩子。可是你看她像个孩子吗?不要再出现类似于多多猝死的事件了。”

父亲说:“多多到底是怎么死的呢?为什么到现在你都不肯跟我说?”

母亲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紧紧地贴着房门,心“咕咚咕咚”地跳,只要稍不留神,心就会从嘴里冒出来,五秒,十秒,十五秒,二十秒,母亲还是没说,父亲又问:“和我有关?”

母亲缓缓道来:“是,后来我才知道应该是和你有关。多多是七月初死的,你记得吧?”

父亲说:“七月?”

母亲说:“多多是莲子掐死的。在七月三号早上。那一年的从六月末到七月初,莲子都变得神经兮兮的,整天围着多多,一句话不说;我工作忙,忽略了她的心理反应。在那个早上,我买好早餐回来,莲子跑过来和我说,妈妈,你看,多多死了。爸爸给我买的猫被我给掐死了,掐死了。妈妈,多多一点都不挣扎,它真乖,爸爸真坏。莲子说完,又若无其事地跑出去玩了。”

多多的生命是我亲手葬送的!怎么可能?我那么喜欢它,怎么可能掐死它?

父亲说:“我一直以为是你把多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