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泽锋看着公安局递过来的内部资料和图片,心里一阵恶心,这个案子的消息要封锁,查是要查,暂时不能公开。怕引起不必要恐慌。这座烂尾楼在推倒建新厂时发现尸体,要是被投资方知道,影响还是不大好。
这时李甘如正会见美国小财团的CEO,这年头,光喊口号,经济上不去也不行。
来投资吧,雁过拔毛,毛连着皮,皮连着血肉。
皮具厂、皮鞋厂,他们授权商标、投资,工人和厂房是现成的廉价,邢永宪的英语还是不错,当他说完“Our city,which has better location,find environment and high-tech community,with norevenue,expecting your investment.Our workshop is building now,we welcome your coming in advance.”时,李甘如欣赏地看了他一眼,于是自己的手和毛孔粗大KEN的手握在一起,现场的记者的聚光灯咔嚓咔嚓地闪。
宴会开始时,任泽锋说要回去,方草一个人在家害怕。邢永宪道:“这样重要的场合没有你也失色不少。”
任泽锋道:“有你和李书记在就够了,我这人不习惯热闹。”
“是吗,慢走。”邢永宪举起酒杯。
左右逢源,八面玲珑,邢永宪喝得糊里糊涂回家,又糊里糊涂开车出来,现在的小孩,就这么受不得委屈,男孩女孩都一样。
路过工地,看了一眼,修个厂也好,至少可以解决不少下岗工人的饭碗,一边想着,眼皮耷拉着,我要去哪里找付天怜,学校?福利院?还是找个借口漫无目的地出来?
她是孤儿,我们每个人都是孤儿,被遗弃,被遗忘。
谢雯也是个狠心人,除了偶尔给儿子打电话外,硬是不肯见自己,这几年电话也少了,大概过得太如意了,大人反而不如小孩那样有人情味,见她最后一次是拿离婚证的时候,悄悄地就分了,那时候邢博特还在幼儿园,狠心的女人。他妈的。
眼睛一花,好像身边谢雯就在旁边坐着,看着自己。
算了,还是找一个新的,但不知道两个孩子是否又喜欢。
好像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付天怜对柏华子道:“老师,给我叔叔打个电话,说我在你这里。我怕他担心。”
“好。”柏华子问着电话号码。
韩旭一脸的不高兴,玩着蜥蜴的尾巴:“接你回去?又让邢博特那小子欺负。”
付天怜也摸摸蜥蜴的脑袋:“他不是欺负我,他是生气了,看见那照片。”
“我看他是爱上你了吧。”
“我看你才是爱上我了吧?”付天怜一脸得意。
柏华子很想快点让这两个小祖宗离开,晚上十二点还约了蜥蜴MM过来的。电话一通,响了很久才听到迷糊的一声“喂”。
“我是付天怜的班主任,她现在在我这里,您别着急,我会送她回来的,不用来接了,是,是,不用谢。”
邢永宪挂了电话,满头的血,车已经毁得差不多,人却还活着,打了120,很快就到。喝酒后撞车,能幸存下来,而且伤不重,纱布包扎了头皮,连着胳膊,像个烈士。
柏华子把送付天怜回家的重任交给了韩旭,司机看了看付天怜,对韩旭笑道:“旭啊,这是你同学?”
韩旭坐在后面,拉着付天怜的手,对司机道:“从现在开始,你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司机点头,忍住笑,一边开车从反光镜里看两个家伙亲嘴。
韩旭又道:“开慢点,看着正前方,注意交通安全。”
开始又要人家开这么快,还要闯红灯,现在知道交通安全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老师家?”付天怜躲开他的嘴唇,好奇问。
“这里。”韩旭指指自己胸口,笑得很含蓄。
崔雪没有想到那张照片反而让付天怜和韩旭更贴近了。
付天怜听见邢博特说对不起,也没再生气,只是淡淡道:“叔叔因为出去找我受伤了,你不要再拿什么东西去刺激他了。”
邢博特一个人睡在床上,看着那张照片,叹了口气,撕成碎片,在马桶里旋转,旋转,再也找不到了。
早点睡吧,邢博特安慰自己,明天又得排队去学校旁边的小店去买那限量版的鸡蛋煎饼,是她喜欢吃的。
崔雪辩解说:“我只是拍着好玩。”
付天怜拍拍她的脸,崔雪最近在涂去斑霜,大概里面含有少许腐蚀性成分,脸蜕皮,红红的。“别担心,傻瓜,我不怪你,这件事情迟早会发生。”
韩旭一边喝着泡沫红茶:“下次,麻烦不要拍成逆光的。烂技术。”
崔雪尴尬地笑,她的脸越来越红,福利院合并以后,她也被收养了,养父母开了一家小制衣厂,一直无生育。
柏华子曾经说过,恋爱可以,不要做那种事情。
照片风波结束,谁都希望有个好班主任,早恋的苗,拔得越欢,长得越欢,小心存在着,施肥,修剪,适当隔离,将来可以开花的。
立秋第一天,崔雪第一个到教室,见无人,只是面带微笑,从书包里拿出手绢,帮韩旭把课桌擦干净,嘘了口气。坐下早读。
邢博特和付天怜到了学校,鸡蛋煎饼的香气弥漫着,右手拿着牛奶,付天怜的心情不错,对着牛奶盒子吹空气,然后吸得滋滋响,空盒一抛,一道弧线,标准地落入垃圾桶里。
邢博特赶紧笑着,竖起拇指,“真准”的意思。
有时候我们就是喝剩的牛奶盒,吸空了就被扔了。
韩旭在上课铃响前一分钟从前门进来,全班女声一阵惊叹,他的脖子上文了一条蜥蜴。黑色,细长,从脖子到肩膀,校服有点大(他当时固执地要领大号的),黑色的校服敞开着。里面是黑色长袖T恤,图案是彩虹乐队。
付天怜回头望着,这个文身真漂亮。点点头,韩旭就骄傲地眨眨眼睛。付天怜喜欢蜥蜴,上课的时候虽然不带,但一放学就要回去取,柏华子老师那儿有好吃的好玩的,超超喜欢和他的伙伴在一起,讨论自己的主人八卦事件。
语文老师仍然是王海贝,从小学进入初中,她不想当班主任,觉得责任比年纪大,课文讲完,黑板上写了八个题目作为随堂测验填空题,同学交卷合格后方可提前下课。
而邢博特的是满分,五分钟就出去了,还有一张纸条丢给了付天怜。
1.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2.一年之计在于春,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3.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
4.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5.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6.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7.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8.(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后来,只有韩旭一个人在教室,其他的同学都交完了卷子,王海贝走到他面前,看了一眼,脑袋三条黑线,背景是秋风卷落叶。窗户外付天怜看他苦恼的样子。
他终于交卷了。
1.见贤思齐焉,(只要你过得比我好)-_-!
2.(刚拿到一副好牌),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_-!
3.海日生残夜,(天黑真是早)-_-!-_-!
4.(滥砍滥伐真过分),浅草才能没马蹄。-_-!-_-!-_-!
5.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个他知道付天怜总是在耳边唠叨
6.天上的明星现了,(地上的人们困了)-_-!
7.待到重阳日,(一起去爬山)-_-!
8.(无可奈何上学去),似曾相识燕归来。-_-!-_-!
从教室出来,付天怜赶紧走过去:“你全答出来啦?”
韩旭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后脑袋:“老师开始很生气,后来就笑了。”
“为什么?”崔雪一脸好奇。
“她说,如果不能讲道理,懂得讲笑话也不错。”韩旭嘿嘿地笑,“看来我的语文成绩挺不错的。”
邢博特推了推眼镜:“你以后考不上高中怎么办?”
韩旭摸了摸脖子上那条文身:“考不上高中叫我爸爸买。”
放学的时候,柏华子要她练习防御术,付天怜提起了条件:“现在没人攻击我,但我额头上长了颗痘痘,你教我消痘术我觉得更实用些。”
柏华子从来没听过什么消痘术,先放付天怜回去了,自己慢慢查书。相信小孩的鬼话的大人很单纯。
付天怜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还在提那条文身,希美丽给她夹菜:“你真的喜欢文身?”
“那是流氓才弄的。你看他那流氓相。”邢博特在啃排骨,嘎吱嘎吱响。
希美丽道:“不对哦,我的博士男友也有文身的,是XML,我名字的缩写。”
付天怜一脸崇拜道:“哇,厉害厉害。要是有个男的这么对我,我就感动死了。”
邢博特差点被排骨噎到。
希美丽继续说道:“文身,是用针在人体全身或局部刺出自然物或几何图形,刺后有染色与不染色之分,一般用作图腾标志。文身,在我国古籍早有记载。如《礼记?王制》:‘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而岳母刺字,至今还传为佳话。现在,我国一些少数民族还保留着文身的习俗。不能说文身就是流氓哦。”
付天怜道:“希美丽,你真是有学问。”
希美丽在心里说,当然,当然,算你有眼光,但只是回答道:“论学问,我不算什么出众的。”
邢永宪打电话回来,付天怜接的:“啊,叔叔不回来睡了?嗯,我会乖乖写作业的。”
博特吃完饭从抽屉里拿了一小沓钱出去,付天怜道:“我也要出去玩。”
“这次,不想带你。”
斯文的偶尔发酷的时候和酷的偶尔温柔的时候是一样的让人产生一刹那的惊喜,所以很多人喜欢在做爱的时候说脏话,maybe让人兴奋的理由是一样的。
那是一家著名的地下文身店,门口的音箱在放一首歌,大概地下歌手录的,声音嘶哑地飘荡在街头:
已经牙齿光光的老虎
守在糖果店的门前
喊叫着,我的糖果,我的糖果
窃笑的狐狸开着汽车驶入下一道盘山公路
它看见老虎的悲哀
在糖果店里,以不同的速度生长着
或者老虎的愤怒窃笑的狐狸开着汽车驶入
下一道盘山公路它看见老虎的悲哀
在糖果店里,以不同的速度生长着
或者老虎的愤怒糖果店
空荡荡的糖果店我的言辞像那只没牙的老虎一样
已被遗忘
邢博特有点犹豫,探了一下头,里面的灯光有点暗,几个文身男人朝自己笑着,而捏在手里的钱,已经湿漉漉了。
卿格用酒精擦了擦他的背,剃刀将背后少许体毛刮干净(就像学徒的时候刮一个冬瓜一样),转印纸上画出付天怜的脸,一翻,图案上去了。20cm×30cm见方。
邢博特回头看,卿格在调彩色的墨水,针头们拿出来用过滤后的清水洗干净,消毒。
润滑油抹在邢博特背上,卿格的手指很修长,轻轻按摩着,一来防止等下颜料覆盖图案,二来放松他的心情。
如果这是付天怜的手多好啊,脸红一阵,不敢再想,再想就不方便趴着了。
“要开始割线了,你要忍耐着。文身就是痛苦的体验,你不必如此紧张,放松点。”通电,文身器发出蓝色的火光,微弱的,啪啪响。
邢博特恐惧地看着。
“只有九伏,不怕。”卿格顺势轻轻按倒他。
割线机开始,白描,就像画画的轮廓,伴随着邢博特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嗷”一声,文身开始了,牙齿深深陷入毛巾当中,那种麻麻的痛,让眼泪迅速涌出来,仿佛是上辈子开始就修炼出来的难忍,看似在真皮层,实际痛入骨髓,痛入心里,卿格迅速地动作着,第一次文身的人,都是紧张的,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每动一针,邢博特就随之一抖,仿佛看见了地狱。有几次差点文到别的地方去,卿格大声说道:“别乱动,会全部白费的。”
邢博特忍着叫喊,但忍不住眼泪,听那些啪啪的声音,想象着付天怜在自己身体上逐渐形成。那些骄傲混合着的哀痛,仿佛是人生体验的最初。
然后就是打雾上色,黑、红、黄、绿、蓝、白六种颜料,颜料是美国DYNAMIC,国际文身大师大多用的,那些减弱的颜色,和谐的阴影,付天怜的微笑在邢博特背上渐渐清晰,邢博特也痛得晕死过去。MsQ没有割线枪那么痛,但还是痛。但时间不长。
凌晨,某地下文身馆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卿格开始拍照,每个客人都要留下图案来充实那面墙。
药膏抹上去最初凉凉的,很舒服,薄膜包上。坐在回家的车上,背不敢靠着座位。秋天的夜晚,看见一片树叶枯萎,在风中挣扎着,还是落地。
踉跄进来,付天怜的门口挂起“我在睡觉,不要打搅”的牌子。
希美丽在看韩剧,拿着纸巾擦眼泪。
邢永宪的房间门打开着,他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