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m 吽。
在穿越垭口后的草原时,路笔直而单调。长生很快开始打盹,头撞在方向盘上,油门依然一踩到底。我不停地拉他唱歌。但很快,这亦无济于事。
微蓝说,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我说,那你开。
我会开车,但无驾照。在这里驾照亦无意义,只是你们放不放心。
长生说,不管了,你开吧。他把微蓝推进驾驶座,自己倒在后座便开始打鼾。
微蓝小心翼翼地发动了车子。起初开得很慢,后来便快了。因对面亦无车,她开始肆无忌惮。路面每隔十余米便会有一块波浪形的大起伏,我们像开在ZIG-ZAG式的牙刷上。微蓝亦不减速,于是我们宛如在海浪上奔腾,全身剧烈震动。
微蓝说,迷你甩脂机的广告看过么。那算什么呀。要减肥,请来开川藏公路。
就在说话间,我们的车从一个波峰上飞了出去,重重地落在远处的低洼路面上。我和微蓝的头都重重地撞在车顶上,长生被震落到座椅下。他睁开眼,说,小姑娘怎么开这么野。那事儿,我信了。
微蓝哈哈大笑。长生迅速地将自己用安全带捆好,倒头又睡了。
理塘县城终于用一朵花盛开的姿态迎接我们。在凌晨四点,我们七小时疯狂的夜路,越过了川藏路最艰险漫长的三百公里。
灯火照耀着巨幅广告牌。欢迎来到世界高城理塘。
据说这里是全世界海拔最高的县城,平均海拔在五千米以上。不过除了寒冷,我们对此一无察觉。
路上无一个行人。又是一座亮着路灯的死城。除了路灯,亦无一处明亮。没有任何旅馆酒店开着门。相反,都上了两三层的锁。
我们照着地图上的电话给理塘大酒店打电话,在铁门外清晰地听见里面的电话机在响,无人应答。
长生拉着我们去了一个大门紧闭的停车场。里面一定有招待所,他说。接着他用脚重重地开始踢那扇沉重的铁门,整个高城都回荡着这剧烈的声音。
五分钟后,里面传来拖鞋的声音。铁门吱一下打开,老板穿着睡裤,把我们接进去。
停好车,要了两间房。老板在半梦半醒间还不忘要给我和微蓝安排一个有大床的房间。被拒绝后,他喃喃着什么回去睡觉了。
长生说,明天,你们早起么。我八点便得走,只想快些回上海。
微蓝说,我们要留在理塘。
我惊讶地望着她,你不想快些回成都么。
事已至此,我看了那么多从未曾见的人事与风光。现在,只想在这高得离谱的小城里,陪着你停留几日。
长生大笑。民政局在广场东边路上,别忘了哦。晚安。
他便独自回房去睡了。
我和微蓝仍旧单人床和双人房。她又一度精力充沛,开着电视看凌晨多集连播的笑傲江湖。这个招待所条件尚好,虽无洗浴设备(我们亦绝无洗浴的力气),却竟然有干净床单、白棉被和电热毯。
见到电热毯微蓝轻轻地欢呼了一声。我这才觉察到身上近于冰点的温度。
这个七月半夏,我们将电热毯开足,紧紧裹在身上,看笑傲江湖。此刻的上海,成千上万的空调正凶猛转着,排放出难以忍受的燥热气流。
她忽然跟我说,甘,你知道么。我不是我父亲生的。
哦。我说。
你怎么这么没反应,我从没跟人说过呢。
我该有什么反应呢。装作大吃一惊,然后八卦地刨根问底?可什么是根底呢。我不关心真相,因我不信。
她哑然了。转过头继续看笑傲江湖。岳不群正在挥刀自宫。
我们就这样倔强地无声相持着,直到忍不住困意,默契地关灯睡觉。她忽然在被子里轻轻啜泣。
我学着她的语调说,微蓝,你太清醒了。这样不好。
她哭了一会儿,又强现出笑容。甘,我睡到你被子里来好么。
你还冷?
不冷。
那就自己好好睡吧,我可不想晚节不保。
于是她便睡了。
原来那些老板日复一日地提醒,我已惯性地在保持所谓晚节。某种并未尝察觉的坚持与固执,代替了起初坦然的天经地义。
有书上曾说,愈是美,愈是不愿碰触,甚至不愿占有。
因为爱不是要。爱是不要。是母亲送着你去都市闯荡,在村口的枣树下,一站许久时光。亦是卓文君赠予司马相如的诀别诗,与杨玉环闭上眼睛抚摸三尺白绫的感觉。
爱会存留,当时光节节败退后。
微蓝,请你闭上眼睛,梦见一头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