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这么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一心只想成佛,母亲怎么劝他,他都不听。一天,年轻人听说远方的山上有位得道的高僧,便瞒着母亲,一路跋山涉水前往讨教。历经艰辛,他终于在山上找到了那位高僧。当他向高僧问佛法时,高僧指点他:吃过饭后,你即刻下山,一路到家,但凡遇有赤脚为你开门者,就是你要寻找的佛。悉心侍奉,拜他为师,成佛又有何难?年轻人大喜,遂叩谢拜别,下山而去。第一天,第二天……他一路走来,投宿无数,却一直没有遇到赤脚为他开门的人。疲惫至极的他在午夜时分叩响了家门。很快地,门开了,一脸憔悴的母亲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把他拉进了房门。就在这时,他一低头,蓦地发现母亲竟赤着脚站在冰凉的地上……
这双写在故事中的赤脚,不是夸张,更不是传奇,其实,在我们充满亲情的日常生活中,这是极常见的一个场景。
记得年少的时候,我在离家二十多公里外的一所高中就读,那时一星期只放一天假,生活极为艰辛,回家也好,返校也罢,是难得有钱坐车的,再说那个时候也难得见一辆公共汽车,学校每次放假,我们都是结伴步行回家。有一次,期中考试结束,又是农忙时节,学校决定放几天假。因为想家心切,当天晚上我们同村几个伙伴怎么也睡不着,半夜三更就你叫我,我约他,起床收拾妥当,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我一直记得那个晚上有星星,也有月亮,我们几个人边走边聊,一路说说笑笑,没有寂寞的感觉,也没有害怕的感觉,不知不觉就走完了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天麻麻亮就回到了村子。除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鸡鸣,村子里显得静悄悄的。在乡村特有的宁静中,我“笃笃笃”敲响了家门。母亲知道是我后,喊着我的乳名,小跑过来为我打开了房门,从声音听得出她是多么高兴。门打开的那一刻,我发现母亲是赤着脚的。
有了自己的小家后,为我开门的人,当然是我的妻子。妻子为我开门,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她甚至可以准确地分辨出我的脚步声了。每次我一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她放下手中的活计,“答答答”地跑过来,开门之后,脸上挂着笑说:“回来了!”然后拿来拖鞋,接过我手上的东西,放好后,又进厨房忙碌去了。
有一天,我因公事外出,忘了给她打招呼,晚上一点多钟才回家,到家门口了,我不想打扰妻子,便掏钥匙开门。哪知我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门就开了。妻子赤着脚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所有的牵挂和不安,看清是我之后才烟消云散。妻拉着我的手说:“你没有一点音讯,我担心死了,生怕出什么意外。”我问:“在楼下就看到屋子里的灯光,你一直没睡吗?”妻说:“心中有事,哪能睡得着。”我知道,她睡不着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那些日子我陷入了一场是非之中。
在我的生活中,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和妻子,都是可以忘却自己,不管不顾地打着赤脚为我开门的人。这就是亲情,它不是矫揉造作,不是虚情假意,它不经意袒露出来时,有如半夜三更出现在你面前的一双赤裸的双脚。
弟弟的油炸摊。去年年底,外出做民工的弟弟一脸懊丧地回到家,因老板工钱没有付足。一直忙碌惯了的弟弟,陡然闲置在家,更是坐立不安。
大哥得知消息,给我打来电话,让我帮帮小弟,无论如何明年不能再让小弟外出做民工,即使我为他找一份千元左右的工作也行。
面对弟弟民工生活的惨淡,我内心好一阵隐痛。左找人右托关系,我公司的头答应让弟弟前来应聘工作。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他们都很高兴。可当我通知弟弟前来应聘时,他却毫不含糊地拒绝了我。问其原因,他才支支吾吾地说,自己找到了新工作,准备摆个油炸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连串地质问小弟,你做油炸生意能有稳定的收入吗?油炸摊位的街口选择好了吗?你难道不记得去年忙里偷闲来市里摆油炸摊,被城管追撵着推车跑的狼狈相?要知道,别人想来我公司上班还求之不得呢?……
弟弟面对我一连串的质问,好半天没回我的话,只是临挂电话前,才嗫嚅着说,我的路自己选择着走,谢谢你们的帮忙!
弟弟拒绝来我公司应聘,我只好向公司领导赔不是,只觉得弟弟的小农思想太根深蒂固,我把怨气撒向哥,请他教育一番小弟。
哥再来电话时,我的心好一阵绞痛。原来弟弟拒绝来我公司上班,只是怕影响我的工作和心情,他来我公司肯定是做底层的力气活,而我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整天起草起草文件,拨弄拨弄电脑,他心里承受得了,到时候,我见到他的工作环境和薪酬一定心里倍加难受,因而小弟作出了他认为明智的选择,而留给我的却是无法言说的疼痛。回想起我训小弟的口气,我害怕他打来电话……
小弟打来电话,是大年初一的下午,一是给我家拜年,二是告诉我,他们一家三口不回老家给父母拜年了。春节期间,他的油炸摊生意出奇地好,他们给父母电话拜过年,两位老人也赞同他的做法。从电话的余声里,小弟的油炸摊前,人声鼎沸。我一半替弟弟高兴,一半替自己难过,在这家家团聚拜年的日子里,小弟一家为了生计,却忙碌于他的一平方的油炸摊,而我作为家中唯一跳出农门走进城市的人,对小弟一家人的生活帮助却无能为力,自责、懊丧填满了我新年的心情……
本来我约好了司机,年初二顺路到小弟家,带着他们一同回家给父母拜年,也给父母在乡邻面前添添脸面。可眼下,小弟一家人为了生计,忙碌着自己的油炸摊,一下子扫了我虚荣的计划,同时也平添了莫名的失落。
就在我打算也给父母电话拜个年,向小弟学习,留在家中静心写作时,小弟又来了电话,说是家中的油炸食品原料不足了,第一年做这春节期间的生意,经验不足,没存足货,让我明天回家拜年时,去冷冻厂捎回几箱食品原料。我本能地应着小弟,好,一定!
在节日里能给小弟的油炸摊帮上一点忙,是我心灵亲情负重的减压。我随即通知司机,按小弟指点的地址,很快购买了他所需的原料,连晚驱车为小弟送去。
面对提前送货回家的我,小弟的一家人很吃惊,弟媳更是手足无措。而此时,已是年初一的深夜23点,小弟正扎着围裙,手持菜刀在削鸡脯肉,就连九岁的侄儿也在串着洁白的年糕片……面对眼前的一切,想着千家万户,不是进入梦乡,就是聚在一起玩牌、打麻将取乐,我的眼泪止不住在眼窝里打转。
返城的路上,我跟司机说了弟弟的故事,还有我年初二帮忙小弟油炸摊的计划。长我一代人的司机,很感动,十分赞同我的做法,他乐意随车陪我一天。
年初二一早,我们赶到家乡小镇,小弟的油炸摊,生意忙得明显差人手,小弟在炸食品,弟媳在忙着刷酱,侄儿在收钱的当儿,清扫人们食后扔下的餐巾纸。我的七岁的儿子赶凑热闹,一下车见到自己叔叔的油炸摊,就嚷开了,叔叔,我要吃鸡大腿!小弟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应着我的儿子,叔这就给你炸鸡腿!而我的侄儿却用一种不友好的口气回答我的儿子,你没见我爸妈忙吗?晚上回家炸鸡腿让你吃个够!我的儿子仍在嚷着,我现在就要吃!两个孩子的对话,一下子把我们大人都逗笑了!
在我们给小弟帮忙时,哥、姐的两家人也在小弟家里帮着忙,串肉串的串肉串、切年糕的切年糕!几家人齐上阵忙着小弟的油炸摊生意,乐得小侄儿不停地说我的儿子,都七岁了,还是城里人,怎不懂事呢?我的儿子似乎不在意比他大两岁的哥哥的训话,依然一边咬着鸡腿,一边说,叔你炸的鸡腿和肯德基鸡腿味道不一样!侄儿连忙抢过话,我家炸的鸡腿比肯德基的还好吃!在我的儿子不停地点头的同时,侄儿开心地笑了,同时,也引起我们欢快的笑声。
由于大家齐帮忙,加之我送来的原料及时,小弟年初二的油炸生意赶超前几天的总和。在小弟收摊时,大哥提出建议,今晚,咱们一同回家给父母拜年,明天一早再来忙油炸摊生意。大哥说着摸了一下侄儿的头,捉弄起他来,不过明天再帮忙,请胥敖(侄儿的名字)的爸爸给咱们发工资!小家伙一听大伯说出这样的话,刚刚跳跃着欢呼回乡给爷爷奶奶拜年喽,片刻安静下来,沉默起来。在弟弟和弟媳玩笑附和大哥说好时,侄儿带着哭腔说,大伯、大姑、三伯,家家过得比我们好,帮点忙就要发工资!那我不要你们帮忙了,今晚我和爸妈不睡觉,多串点肉串、年糕……侄儿说着哭了起来,而我们一下子也被侄儿过早懂得生活不易的酸楚,撩得心里软软地发疼。
四家人趁着夜色赶回老家给父母拜年,惊得老人好一阵欢喜。举杯共进晚餐时,弟弟端出一盘油炸食品,侄儿一下子叫开了,“骨肉相连”好香!说着他逐一递给大家一支。吃着满嘴生香的“骨肉相连”,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晚饭后,我的儿子娴熟地打开带回的笔记本电脑玩起小游戏。侄儿一边羡慕地伸头看看,一边拉起弟弟和弟媳的手说,爸,妈,我们回家吧!家中还有好多鸡肉要串呢!……
母亲面对一娘所生的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和不同子女所生的孙儿,颤抖着她手中的那根还未舍得吃的“骨肉相连”,声颤颤地对我们说,你们不为别的,就为九岁的孩子所说的话,也该协助小四子把油炸摊生意做好!……
在大哥的召唤下,我们冲进了风雪夜,亲情的温暖片刻融化了雪天的严寒。一路上,我坚信,小弟的油炸摊生意,一定会经营得越来越好……
给天使挠痒痒。奶奶得了偏瘫以后,留下了后遗症,右手拿不住任何东西了,就连不做任何活儿的时候,奶奶的右手还会止不住发抖。
五岁的弟弟放学后闯进家门,照例把书包交给奶奶,然后打算飞一般地去找伙伴们玩耍的时候,奶奶伸出羸弱而颤抖的右手去接,书包划过奶奶的五指,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奶奶一脸尴尬,因为紧张,右手抖得就更猛烈了。
愣在一旁的弟弟看到这副情景,搂住奶奶的腿心疼得大哭不止。边哭边喊:“奶奶,你的手是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
奶奶看到孙子这么孝顺,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对弟弟说:“孩子,别怕别怕,我带你一看你就明白了。”
说着,奶奶把弟弟带到了一张油画前。油画上画的是耶稣,在耶稣的左右上方各有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在飞翔。奶奶指着这些可爱的天使说:“你仔细看看,这些可爱的天使是不是手都很短小啊?”
“是啊。”弟弟不住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