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电影起步于1905年,第一部电影短片是京剧大腕谭鑫培的《定军山》片断。此后八年间,中国电影中居然没有出现过一位女演员的身影,这种咄咄怪事可真算得上是一项世界纪录。世俗的陋见确定女人不宜抛头露面,去摄影镜头前“卖弄风骚”那还了得?轻一点说是有失体统,重一点说是有伤风化,这条清规戒律牢牢地束缚了中国电影腾飞的翅膀。当时,影片中所有的女性角色一概由男演员反串,权且不论他们的扮相如何,单是那种忸怩作态的样子就够人大倒胃口了。
1913年,香港影人黎民伟第一个“吃螃蟹”,在华美公司拍摄的故事短片《庄子试妻》中,他大胆启用自己的妻子严姗姗出任女配角(饰庄妻的使女),女主角(饰庄子之妻)则由他本人亲自反串。片中,严姗姗的台词只有寥寥几句,即便如此,也是开了中国女性登上银幕的先河。然而,严姗姗的出镜只是流星一闪,昙花一现,此后八年,中国电影里又没有了女性的立足之地。直到1921年,上海“中国影戏研究社”拍摄故事长片《阎瑞生》(剧本由一个谋财害命的真实故事改编而成),才在影片中首次启用女性出演女主角,从良妓女王彩云饰演王莲英的角色。《阎瑞生》一炮打响,场场爆棚,中国电影人终于看到了女演员的票房价值,在利益原则的强力驱动下,也就有了打破清规戒律的勇气。此后,女明星风发泉涌,殷明珠、王汉伦、杨耐梅、陈玉梅、张织云、宣景琳、范学朋、徐琴芳、黎明晖、胡蝶、阮玲玉、王人美、黎莉莉、周璇、周曼云、舒绣文、袁美云、陈燕燕、林楚楚、白杨、张瑞芳、王丹凤、秦怡等人比美竞妍,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中国戏剧女明星的出道普遍要比电影女明星更早。起先,女艺人多半只能吃一口江湖饭,跑跑茶馆和码头,戏台上的女性角色全由男演员反串,京剧的“四大名旦”(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哪个不是男儿身?民国时期,风气为之一变,各剧种纷纷起用女演员,河北梆子有刘喜奎、鲜灵芝、金玉兰,评剧有白玉霜,越剧有袁雪芬,豫剧有常香玉,汉剧有周伯华,粤剧有红线女,黄梅戏有严凤英。这些女明星多半出身贫苦,舞台生涯颇为辛酸,但她们热爱戏剧表演,创造出许许多多优秀的剧目。
中国流行歌坛的发源地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滩,中国第一首真正意义上的流行歌曲是由著名作曲家黎锦晖创作的《毛毛雨》,中国歌坛的第一位流行歌星是黎锦晖的女儿黎明晖。当年,上海头顶“东方夜巴黎”的艳誉,是亚洲地区最大的唱片集散中心,竟有十多个国家的唱片公司在上海设立远东总部,再加上本土的一些后起之秀,红歌手多达五六十人,可以说与当代中国歌坛的规模相去不远。在二十多年间,这些唱片公司共录制了二千多首歌曲,出版了大量的唱片,具有十分成熟和完善的宣传、策划、制作、版税制度,与现在香港歌坛那一套看似前卫的操作手段比起来,并不逊色多少。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走红的女歌星多半集中在上海滩,这些歌星被称为“上海夜莺”,她们以各具特色的嗓音风靡一时。1944年,日籍歌星李香兰(原名山口淑子)在上海滩以一首《夜来香》独擅胜场,“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唯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她将黎锦光的词曲唱出了十足的情韵。在李香兰大红大紫之前和之后,上海滩还出现过五大歌后,她们是:周璇、白光、吴莺音、张露和姚莉。此外,值得特别一提的是,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中国之莺”周小燕以其美声唱法享誉世界。
周璇以主演电影《马路天使》中的歌女小红而一举成名,她在短短三十九年的人生历程中一共拍摄了六十多部电影,录制了二百多首歌曲,其中以《四季歌》《天涯歌女》《何日君再来》《花好月圆》《采红菱》等曲最为著名。张露(香港歌星杜德伟的母亲)于1936年出道,以一曲《小小羊儿要回家》成名,她风格百变,代表作《给我一个吻》堪称性感妖冶。吴莺音在抗战期间成名,经她唱红的歌曲有《明月千里寄相思》《我有一段情》《我等着你回来》《断肠红》等,她是五人中私生活最严谨,最低调,最少绯闻的一个。“五大歌后”中,白光入行最迟,争议最大,其姿容性感妩媚,声音慵懒而富于磁性。1942年,二十二岁的白光开始在上海唱歌,战后又到香港拍戏,她演唱的名曲有《恋之火》《魂萦旧梦》《如果没有你》《假正经》《醉在你的怀里》等。白光以一双迷人的眼睛颠倒众生,被歌迷和影迷称为“一代妖姬”和“绝代尤物”。1998年,香港评选“本世纪最性感女星”,白光竟成功地挫败了叶玉卿、朱茵等人,成为榜首人物,可见她的魅力之大。此外,姚莉既擅长国语演唱,又擅长英文演唱,国语歌《玫瑰玫瑰我爱你》《得不到的爱情》和英文歌《雪绒花》《叮当》是她的代表曲目,她和哥哥姚敏合作,更堪称“无敌组合”。
民国时期,红极一时的女艺人均是各路色魔欲兽垂涎觊觎的对象,她们陷身于日渐紧缩的围猎圈中,既要捍卫艺术的尊严,又要保全自身的清白,可谓左脚临渊,右脚履冰,其处境之艰危,受凌辱之不免,身世之不幸,皆可想而知。
中国电影在向女性开放的初始阶段,选择女演员的标准相当明晰:第一,要悦目、美丽;第二,要演技出众。女演员若具备以上两个先决条件,又能抓住机遇,就注定能够脱颖而出,一炮走红。
1、殷明珠和王汉伦
殷明珠是民国时期第一位走红的女影星,她出身于书香门第,天生丽质,能歌善舞,游泳、骑马、驾车样样皆精,因为她好穿洋装,摹仿外国影星维妙维肖,所以被人称为F。F。(Foreign Fashion)女士,意为洋派人物。殷明珠十五六岁时即已是上海交际场合中颇有名气的小皇后。也是机缘凑巧,以绘制美女月份牌而著名的画家但杜宇决定拍一部比《阎瑞生》更精美的电影《海誓》,故事情节为:一位青年画家与纯洁少女相爱,两人立下誓言,负心者必蹈海而死。然而,好事多磨,那位少女一时恍惚,贪慕富贵荣华,决定与表哥成亲,婚礼上,她记起旧日的誓言,猛然悔悟,于是奔向海边,决定践履毒誓。结局可想而知,画家及时赶到,救起了美丽的少女,有情人终成眷属。《海誓》的故事情节不算高明,但这部片子却是为殷明珠量身定制,女主角美丽的面容、漂亮的洋装、摩登的打扮和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的表演,无不赏心悦目,令人迷醉。凭借此片,殷明珠成为了沪上妇孺皆知的大明星,成为了众多少女崇拜的偶像,阮玲玉立志从影就是受到她的强烈影响。这部影片也促成了殷明珠与但杜宇幸福美满的婚姻,后来这对恩爱夫妻继续成功地合作了多部影片。殷明珠的美貌有一个侧面的佐证:1952年,她女儿但茱迪在“香港小姐”竞选中折桂,随后又在美国长堤举行的“世界小姐”竞选中荣获殿军,这是有史以来中国少女在世界选美舞台上所赢得的最高名次。
比《海誓》稍晚面世的影片《孤儿救祖记》捧红了另一位女明星,她就是王汉伦。王汉伦原名彭剑青,苏州人,出身于官宦家庭,毕业于上海最好的女子教会学校——圣玛利女校。她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容貌清秀,性格柔中有刚。十六岁那年,由兄嫂作主,她嫁给一位买办为妻,婚后她发觉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对日本人奴颜婢膝,内心深为不满,很快就与丈夫感情破裂,分道扬镳。她自食其力,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学教师和英文打字员。《孤儿救祖记》招募演员时,她被郑正秋、张石川相中,成为明星公司头一部长片正剧的女主角。王汉伦没有辜负郑正秋的期望,她将一位有大家风范、性格刚强、忍辱负重而不惜牺牲自我的女性形象(余蔚如)演绎得活灵活现。影片公映后,一时间好评如潮,票房业绩令郑正秋喜出望外。当初,王汉伦决意从影,遭到兄嫂的斥责,她嫂子说:“我们家里过去都不许戏子坐高板凳,如今你去作戏子,丢尽了祖宗的脸。”她兄长还打算将她送交老家祠堂处罚。王汉伦生性刚毅,不肯放弃自己的追求,哪能乖乖就范?她索性与兄嫂断绝了关系,甚至放弃本姓,改姓为王,老虎头上有个“王”字,她借此表明自己虽是女儿身,但对社会舆论的压力和亲人的指责毫无畏惧,决不退缩。有人说,王汉伦是中国最早的演技派演员,《孤儿救祖记》之后,她在《玉犁魂》一片中的表演更加上乘,她将一位受旧礼教束缚,想爱又不敢爱,以致忧郁而死的青年寡妇表演得极具心理深度,因此犁娘这个角色被评论家认定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个血肉丰满、性格突出的悲剧妇女形象。
2、陈玉梅和宣景琳
随着电影公司投拍的长片正剧大幅增加和片种日趋多样化,中国电影女明星不再是孤星闪耀,开始形成一片小小的星空。在殷明珠、王汉伦之后涌现出来的女明星便各擅胜场。
拍古装片,首推陈玉梅。她原名费梦敏,1927年进入邵醉翁兄弟创办的天一影片公司,接连在《三笑》《夜光珠》《双珠凤》中饰演女主角,赢得观众叫好,上座率相当高。她嫁给邵醉翁后,更一跃而为天一影片公司的头号台柱子兼老板娘,风光一时,在1933年电影皇后的选举中,她荣膺榜眼,名在胡蝶之后,阮玲玉之前。有人认为,陈玉梅演技平平,但扮相甜美,又有邵醉翁为讨夫人欢心大把撒钱的广告效应,所以观众买账,能够红极一时。
论演技,王汉伦之后首推宣景琳。宣景琳本姓田,名今林,田今林是一个毫无女性色彩和气息的名字,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先改姓宣,纪念远在法国的女友宣姐,然后,郑正秋为她另取了一个谐音的艺名——景琳,“景”的古字同“影”,“琳”是美玉,景琳即电影界的美玉,可见这位明星公司的老板对宣景琳的期望之高。宣景琳与王汉伦同为苏州人,比王汉伦小四岁,生于1907年,她童年丧父,家境贫寒,以至于沦落风尘,后来她谈及自己的身世,曾坦然地说:“我一生之中,永远忘不了最心痛的一件事,就是旧社会逼得我在少女时堕入火坑!”所幸她天赋表演才华,终有出头之日。1925年,明星公司的大导演张石川为《最后之良心》一片寻找一名女配角——刁钻放荡的秦女,宣景琳被他慧眼相中。你别说,她头一遭上镜头,就将那个反派的小角色演绎得形神毕肖,个性鲜明,令张石川十分满意。张老板点了头,宣景琳就用片酬赎身,跳出红火坑,走上演艺事业的青云之路,成为明星公司的签约花旦。同年,郑正秋为宣景琳量身定制,写作剧本《上海一妇人》,女主角吴爱宝是位身世不幸的风尘女子,形貌和经历与宣景琳有诸多相似之处,同为天涯沦落人,宣景琳将这个受侮辱、被损害的妓女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甚至催人泪下。宣景琳对人物分寸的把握颇为精准,由于演技高超,她被人誉为“千面观音”,演什么像什么,演什么是什么,小姑娘、童养媳、少奶奶、老太婆、妓女、舞女、泼妇、交际花、女流氓、女侠客,这些千差万别、截然不同的角色,她都能够揣摩到位,胜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