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初,中国女子留学海外,有识之士兴办女学,都已成为事实,因此妇女职业发展获得了更多更好的契机。1896年,留美女生康爱德、石美玉学成归国,被梁启超等维新人士创办的中国女学堂聘为西文教习。其后,康爱德和石美玉分别在江西南昌和九江两地创办医院,医院中聘用欧美女医生和本国女看护,从而使中国妇女在择业方面由洼地走向高丘。
张竹君(1876—1964)既是女权先驱者,又是著名的女医师。她出生于广东番禺,父亲是三品京官,家境富有,不虞匮乏。马君武撰《女士张竹君传》,述其本源:“竹君生数岁而患脑筋病,并身觉麻木不仁,其家则送之于其城之博济医院,嘱美利坚医士嘉约翰医之,渐愈。时竹君虽幼稚,已能觉西医之精妙,绝胜中国疲癃老腐之所谓医生者,乃发愿留博济医院学医,既十三年,而尽通西国内外科之学,得执照焉。”冯自由的《革命逸史·女医士张竹君》则称这家医院为“柔济医院附设之夏葛女医学堂”,不知他俩的说法哪个更准确。
1901年,张竹君与好友徐佩萱(后改名宗汉,黄兴夫人)合伙,在西关荔枝湾创办褆福医院,继而在河南柳波桥侧创办南福医院,乐为贫民治病,她出任院长,独着广东女子掌理医院之先鞭。冯自由以生花妙笔形容张竹君意态轩昂,“恒西装革履,乘四人肩扛之西式藤制肩舆,前呼后拥,意态凛然,路人为之侧目”。
张竹君志不在小,她不仅创办医院,还“隐然执新学界之牛耳”,创办育贤女学,为全粤女学之先声。她将《岭海报》作为自己的宣传机关,与胡汉民、谢英伯结盟,周旋于革命党和保皇党之间,游刃有余。她建造福音堂,举行周末演讲会,宣传基督教福音,批评时政,鼓吹维新学说,标榜女权,被誉为“妇女界之梁启超”,城中报界及新闻界进步人士皆为之倾倒。“每讲学时,未尝不痛惜抚膺,指论时事,慷慨国艰也”。其女权思想的要点是“女人不可徒待男子让权,须自争之”,要争权就先须“求学”,弃“中国旧日诗词小技之学”,而勉力研究“今日泰西所发明极新之学”。她还特别强调女性要“合群”,落单则易陷险境。
张竹君张扬个性,男人踞坐四抬敞篷椅轿,她也踞坐,还在轿上看洋书,不怕别人骂她为“招摇过市的男人婆”。她曾对好友陆丹林说:“我是基督徒,基督都能从容上十字架,我必步着他的后尘,替女同胞尽力,和恶势力斗争,至死不变。”
武昌起义是一个擦枪走火的偶然事件,却是一群特殊人物必然现身的中心舞台。黄兴要去武汉密晤黎元洪,主持军事,途中如何避开各路奸细的耳目?掩护工作便由张竹君负责,她将黄兴化装为医生的助手,与她所领导的上海红十字救伤队同乘江轮。事隔多年,这位民国功臣仍笑称“黄克强曾经当过我的助手”,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在上海疫病流行期间,张竹君以自己的影响力募款集资,开设时疫医院,出诊施药,救治了不少病人。1919年,山东饥荒,她奔赴灾区力行赈济。淞沪战争爆发后,虽然她年事已高,仍然亲临医院,救死扶伤。上海沦陷后,张竹君任教于人和高级助产学校,偶尔还会出诊治病。
女强人总是情途多艰,婚姻难圆,张竹君事业心重,年至不惑,仍然云英未嫁。她对“终身大事”的解释是:“现在还没找到适合的对象,如果找到了,我会随时宣布结婚的。”据冯自由的《革命逸史》所记,张竹君有过两段浪漫史:“竹君往还诸绅富中,有卢宾岐者,其子少岐,少有大志,与竹君相谈时事,过从甚密,因有定婚之议。少岐久拟东渡求学,厄于家庭不果,赖竹君慨然假以旅费二百元,乃得成行,少岐去后半载,竹君与卢府中人发生嫌隙,遂与少岐日渐疏远,婚约无形解散。同时,有马君武者,桂林人,而康氏万木草堂弟子也,能文章,美词藻,从广西至粤攻读法文,闻竹君在教会演讲福音,语涉时政,异常崇拜。自是福音堂布教,恒有马之足迹,渐露爱恋之意。卢少岐遇之,辄视为情敌。一日,马忽在张之客室取去张之诗扇一柄,张四觅无着,旋得马之法文求婚书,情词恳切,张不能从,乃以素持独身主义一语拒之。未几,马亦赴日本求学,尝作《竹君传》,登诸横滨《新民丛报》,附以七绝诗一首,誉扬备至。有‘女权波浪兼天涌,独立神州树一军’之句。此辛丑、壬寅间(1901至1902)事也。时胡汉民尚在广州,备知其详,尝语人谓:此一幕剧为‘驴马争獐’。”胡汉民如此谑虐,对张竹君实有不敬。
张竹君也遇到过大麻烦,由于笞责学生伍庙藩、黄素波,引发学潮,经绅商界多方调解才告平息。她便舍弃两所医院,迁居上海,尊犹太富商哈同的夫人罗迦陵、外交家伍廷芳的夫人何妙龄为谊母,尊富商李平书为谊父,倡建医院数所,较之在广州时风头更劲。
张竹君终身未嫁,其繁茂的母性自有用处,她收养了二十多个孤儿孤女,善待他们,视如己出。悲天悯人的医者之心,功成不居的仁者之爱,她应有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