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人,他的后裔能够世代享受除秦朝之外历朝政府的尊重,甚至享有专门津贴,两千多年没有间断,这个人就是孔子。孔子创建儒家学说之后,寂寞了数百年,到了汉武帝时代时来运转,得到意想不到的重视,以至于到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地步。从汉武帝到康熙,历代帝王给孔子的封号由“文宣王”到“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先后成为五朝师者至尊,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子才是贵族,唯一的贵族,因为他的身份不受朝代更迭的影响。孔子的历史地位高到什么程度呢?用他粉丝朱熹的话来形容,叫“天不生孔子,万古如长夜”。得到如此厚重的待遇,并非因为孔子拥有多么了不起的文治武功,相反,孔子一生很不得志,没当过几年官,所以谈不上什么文治武功,他之所以能够彪炳千秋,在于他是儒家学说的创建人。孔子被统治者神化了,个中缘由,实在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明白的。
我有个朋友直言不讳地说,他讨厌孔子,因为孔子言必称君子,动不动就手握竹简,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教训人,一副博大精深的模样,不好玩,不幽默,缺乏人性化的表情,没有人情味的举动,就像一尊雕塑。这真是误解,大大的误解。两千年了,我们把一切责任都一相情愿地让孔子背了,他老人家的背都被压成弓形了,他还能有亲和力吗?谁让你孔子是儒家的创始人了?谁让你是中国思想文化的祖师爷了?有了这些“美誉”,你不背别人还没资格背呢。这其实是个历史的误会。孔子一生重视教化,本来是教化的对象既有老百姓也有高高在上的领导,但到了帝王那里,孔子就成了教化百姓的人,什么“不孝有三”啊,什么“非礼毋听”了,什么“父父子子”了,什么“人不知而不愠”了,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了,这些本来是孔子教导学生的话,被后人当成语录记下来,成教条了。帝王一看,“子曰”弄成教条好啊,老百姓都按孔子说的去做,天下就没人造反了。康熙多聪明啊,读书又多,他就看出了孝顺的妙用,把孝当成了统治的工具。
大家都讲孝道,感恩图报不说,待在家人身边,听老人的唠叨,天下自然太平。你想,天下哪有父母鼓动儿子去造反、去“反清复明”的?所以,秦朝之后的历代帝王都拿孔子当牌位,把他老人家当成神供起来。后来的王朝把四书弄成必考科目,通过科举考试,考上举人、进士的,都要去庙里祭孔。据有关史料记载,古时读书人获取“状元”功名后,都要到孔庙大成殿行古礼参拜孔圣、诵读孔圣经典语录、缅怀孔圣训戒等,久而久之,形成传世礼制,称“状元礼”。谁要是在祭拜的过程中开小差,交头接耳,轻者取消录取资格,重者打入大牢。孔子被庄严化,被当神供了起来,一个原本有血有肉的老人愣是被变成了僵硬的泥塑,被架空成一个代替统治者训导老百姓的老夫子,成了一个再也无法亲近的人。孔子给老百姓的印象,无血无肉,无喜无悲,不像一个有七情六欲的血性男人。
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这些都是统治者封的,真实的孔子不是这样!论语里说“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孔子日常生活中真实的形象是闲适、洒脱,又温文尔雅。他的弟子用五个字来概括老师--“温良恭俭让”。孔子还很仗义,他的朋友死了,没有钱下葬,孔子马上说“于我殡”,意思是他没有亲人了,我来给他办理后事。孔子还有非常孩子气的一面。孔子常问弟子们,你们觉得我怎么样;弟子们也问他,你觉得我如何。如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汝),器也。”弟子们各表理想后,也问孔子,你的理想怎样呢?孔子定会老实回答弟子的问题。有一次,子路等四个高才生站在孔子身边,孔子说,你们不要以为我年龄比你们大几岁,就觉得我了不起,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你们平常总埋怨我不了解你们,现在你们把心里话给我说说吧,就说说自己的人生志向好吗?子路是急性子,脱口而出,说一个中小国家,不管财政多困难,不管遇到什么灾难,交给我子路来管理,保证三年就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其他人也都谈了自己的志向,或者说人生理想。
唯有曾点在那里埋头弹琴,搞他的音乐,表现上看他没听人讲话,实际上大家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孔子问,曾点,你怎么样呢?曾点就说,我的理想和他们三位同学不太一样。我只是想,暮春三月,穿着春装,农忙也过去了,和五六个成人,六七个孩子,去沂河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然后快活地唱着歌回家去。这个境界看起来很渺小,志向不够远大,可是,孔子听了之后感叹说,我就希望和你一样!我们俩是一路人。孔子其实很可爱,他就是这么孩子气。他教书并不是总是那么板着面孔、一本正经,不是这样的,他喜欢和学生一起讨论问题。还有一次,他把几个得意的学生召在一起,让大家谈谈各自的志向。还是子路先说话,子路说我的志向是有钱大家花,愿意拿出自己的车马衣服和朋友共同享用,用坏了也不遗憾;颜回家穷,说我的志向是不夸耀自己的好处,不表白自己的功劳。等大家都说完了,孔子最后说他自己的志向,他说愿让“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孔子一手创办的孔子学校里,就他一个老师,不像我们现在,有语文、数学、体育老师,数学老师里面又细分为代数、几何老师。
很难说孔子是个语文老师还是个体育老师、数学老师、历史老师、音乐老师,他什么都懂,什么都教。孔子上课的内容很丰富,骑马、射箭、音乐、诗歌、礼仪,都是他一个人教。孔子的知识面很广,他会骑马射箭、又爱诗书礼乐。有人嘲笑他,什么都会而一无所长。他幽默地说,我的专长是什么呢?是射箭呢,还是驾车呢?哎,我还是专长驾车好了。叶公问子路孔子这个人怎么样,子路没有回答。孔子就说,你怎么不对他说呢,我这个人是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在儒雅君子孔子看来,仁爱和追求理想都是乐,不是苦,这和西方中古的清教苦行以赎罪截然不同,更合乎人情人性。他说:“仁者忘忧,知者不惑,勇者无惧。”孔子一生为推行仁政而奔波,到各个国家游说,都没有人听他的。他的心其实挺苦,很痛,但他不悲观,他是不痛并快乐着。“学海无涯苦作舟”大概是现代学生的感叹,反映对学习的厌倦,至少不是快乐,否则怎么不说“学海无涯乐作舟”呢?学习本是乐,是考试制度才使它变苦了。论语开篇就是“两乐”,是“学而时习之”和“有朋自远方来”。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好之者不如乐之者”。现在的学生肯定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苦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