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那位黑衣美女领班说,Spoon的Kopi Luwak,168港币一杯不算贵。在香港另外一家同级别的宾馆,价格要贵一倍。“我们Spoon的Kopi Luwak之所以便宜,是为了向尊贵的客人推介这个稀世咖啡。这杯咖啡的成本就要大约150港币。”她非常郑重地告诉我。当你被暗示为“尊贵的客人”,而你也欣欣然以尊贵者自居时,你还能斤斤计较什么?埃舍尔的画在科学界的名气比在艺术界大。他有一幅叫《麦比乌斯带Ⅱ》的名画,画的是蚂蚁在一条环状的麦比乌斯带上爬。可怜的蚂蚁从带子的一面爬到另一面,爬呀爬,总是不断地经过它的出发点,一圈又一圈,永生永世没个完。人的思维活动有时很像在麦比乌斯带爬的蚂蚁,转来转去没个完。咖啡有泥土味,通常被认为品质不佳。于是咖啡农不得不想尽办法,避免咖啡豆接触大地,以免沾上“土腥味”。可是那由果子狸排出的Kopi Luwak是一定要接触土壤的,而且接触的是腐殖质丰富、味道比较大的那种土壤。奇妙的是,偏偏就是这种对别的咖啡是灾难的味道,却是令Kopi Luwak身价百倍的宝贵品质之一。
“土腥味”也就变成了“大地的芬芳”。人的味觉认同性,居然就这样被商家牵着,在一条商家创造的麦比乌斯带,不知不觉地从这一面走到那一面,转呀转,转得云里雾里,又回到原点,继续转。美化Kopi Luwak “来自大自然”的“土腥味”还不算什么。让人们愿意付出重金,享受SARS病毒携带者的肛门排出的咖啡豆,才是商家本事通天的明证。不服不行。话说回来,无论是谁,能从一杯浓烈的Expresso中分辨出包括“大地的芬芳”在内的种种复杂而细微的味道,他嗅觉也能与猎犬一比高下了。一辈子爱“胡闹”的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费曼先生(Richard P. Feynman),有一天突发奇想,做了一个有趣的试验。他让同事背着他,在一堆书中任选一本,翻开又合上。然后,他凭嗅觉,一下子就把那本书找出来了,惊呆了一帮想当然的书呆子教授同事。我曾经重复过这个试验。我请一位年轻的母亲在我的书架上随便拿出一本书,翻一下,放回去。再要她10岁的大女儿,凭借嗅觉把那本书找出来。结果是,那可爱的小姑娘居然很快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本书。
那孩子对惊异的母亲大声说:“这本书有妈妈的味道!”费曼先生解释说,有时人的嗅觉不如狗,只是因为人的鼻子离地太远而已。既然造物者把人的鼻子安排得离嘴那么近,那么,分辨一杯咖啡之中的种种细微气息,人应该不比猎犬差吧。猎犬、警犬一类有惊人嗅觉的狗只是经过训练的。口中喃喃咖啡经的小资们又经过谁的训练呢?当然是商家。不过,训练的方式很精彩。训练狗要用狗食加鞭子;训练咖啡客只需要暗示。这种暗示手段的高明之处,在于让那些自命不凡的咖啡消费者下意识地认定,如果某个大师说过某种咖啡具有某种“特别”的味道,而你又不能辨别出来,那你就是土老帽。品咖啡如此,品葡萄酒亦如此。据说欧洲某位顶尖的品酒大师,能从一瓶“极品”葡萄酒中分辨出数百种不同的水果、花草、树木,以及其他你能说得出的味道。这可真是奇迹。至于常人,如果也想步大师的后尘,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费一笔巨款,买一瓶大师夸奖过的“有数百种不同的味道”的极品葡萄酒。买得起“有数百种不同的味道”的极品葡萄酒的人,当然也必定是看得见皇帝的新衣、品得出“数百种不同的味道”之人,而绝不能是土老帽。还是按自己的意愿来品咖啡、品人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