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觉得世事莫测不可预料,一个住在遥远的洛杉矶的密密麻麻人群中间的电影放映员,一个素昧平生的叫做海尔的人,偶然之间成了这个世上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惟一知道我们置身何处,并知道我们仍健在的人。从此,海尔(又叫海诺德·堪培尔)和他的朋友佛兰克·库艾瓦斯每夜轮流守着无线电台等待着木筏发出的讯号。赫尔曼收到了美国气象局长的感谢电报,感谢他得到的一个很少有的气象报告,从完全没有统计数字的地区发出的电码报告。后来克那特和托思坦几乎每晚都跟其他无线电业余爱好者联系,这些人又通过一个住在诺托登的名叫埃季尔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把我们的问候转到了挪威。
我们到达大洋中部几天之后,大量海水灌进了无线电角落,电台处于瘫痪状态。两位报务员拿着改锥和烙铁,没日没夜地埋头修理报话机。此刻,我们远方的无线电朋友,定然以为木筏沉没了,我们全都葬身海底了。一天夜里LI2B这个呼号又神奇般冲向太空,一刹那无线电角落像蜂窝一样嗡嗡响个不停,几百个美国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摁着电键同时回答我们的呼叫。
确实,一旦我们偶然进入无线电话务员的领地,我们会感觉像是坐在土蜂的蜂巢之上。木地板到处都在往上冒水,角落里被海水弄得湿漉漉的,尽管报务员坐的地方垫着一块粗糙的橡皮,但是如果你的手碰触到摩尔斯按键,你的指尖和臂部就会感到一阵发麻。假如我们这些局外人想要从这个装配齐全的角落偷一支铅笔,结果不是头发连根竖立起来,就是在手离开铅笔头的瞬间冒出一道电火花。只有托思坦、克那特和鹦鹉能够自由出入这个角落而不受伤害。为了保证其他人的安全,我们竖起一块硬纸板把这个危险区域隔离开了。
一天深夜,克那特正在无线电角落的灯光下,敲击电键,忽然他摇晃着我的腿说,他刚刚与一位在奥斯陆城外的名叫克里斯蒂安·阿方索的人通过话。这对于业余无线电台来说可是件破天荒的大事。因为木筏上的频率为13,900千周的小短波电台的发射功率还不到6瓦,大约只相当于一只小小的手电筒。那天是8月2日,我们已在地球上航行360度,所以奥斯陆正好位于地球的另一面。两天以后是国王哈康的75岁寿辰,我们直接从木筏上给他发去贺电。次日我们又收到了克里斯蒂安拍来的国王的回电,祝我们的航行始终顺利和圆满成功。
还有一段小插曲,我们之所以没能忘掉是由于它已超出木筏上的日常生活范围。我们木筏上有两部照相机,埃里克带了冲洗材料预备在航海途中冲洗胶卷,这样一来,照坏的相片还可以重拍。鲸鲨来访之后,他心痒难搔想大显一番身手。一天夜里他依照说明书把化学药品与水准确无误地调好冲了两卷底片,底片看上去就像远距离拍的照,除了模糊不清的黑点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并且底片还起了皱,胶卷全毁了。我们发报给和我们有联系的人请求指导和帮助,一位在好莱坞附近的无线电业余爱好者收到了我们的电报。他打电话咨询了一间实验室,不一会儿他的电波插了进来告诉我们说,我们的显影液温度过高,这种药水绝对不能超过华氏60度,否则底片就会起皱。
对于他的帮助我们很是感激,并且测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的温度,我们得知周围环境中温度最低的是海水,温度接近华氏80度。大伙都知道赫尔曼是一位冷藏技术员,我半开玩笑地命令他立刻把水温降到60度。他要求借用充满气的橡皮艇上的一小瓶炭酸。他用一只睡袋和毛背心盖上一个锅,像变魔术一样在里面摆弄了一阵,忽然赫尔曼的短胡子上带着冰霜端着锅走进来,锅里有一大块冰。
当埃里克再冲洗底片的时候,效果棒极了。
星空的指引
我们进入靠近南太平洋诸岛的水域之后,气候更是变化无常,阵雨说下就下,劲风也改变了方向。劲风一直是稳定地自东南方向刮来,将我们在热带急流中推送了好长一段路程,然后风向渐转,直到变成正东。6月10日我们抵达全程最靠北的位置,即南纬6度19分。此时我们太过于接近赤道,这样看来我们很可能从马克萨斯群岛最北边的各岛上方驶过,消失在茫茫大海中,完全见不到陆地。但就在此时,劲风又一次转变了方向,从东转向东北,促使我们走成一条曲线,往回弯转,驶向群岛所在的纬度。
我们连续好几个星期看着星斗在天空中移动;此时我们才明白根据星斗的移动驾驶木筏是多么地简便。的确,在夜晚我们能看到的只是星斗。我们甚至知道每天晚上在什么方位可以看到什么星座。当我们驶向赤道的时候,大熊星座从北方的水平线上完全升了起来,我们惟恐看见北极星,因为从南往北一跨过赤道就能看到这颗星了。后来刮起了东北风,大熊星座才又落了下去。
古波利尼西亚人全都是伟大的航海家。他们的航海老手十分清楚各个星斗应该从天空的哪一部位升起,每晚不同时分各个星座应该处于什么位置,一年四季又应处于什么位置。
他们清楚:正对着他们头顶的星可以显示他们自己所在的位置,能告诉他们向北多少以及向南多少。根据历史传说,当塔希提岛酋长去拜访北方2000多海里以外经度向西好几度的夏威夷岛时,掌舵人先根据太阳和星星的位置向正北行驶,一直行到头顶上的星星告诉他们已经到达夏威夷的纬度时,然后再转直角向正西航行,直驶夏威夷。此时的飞鸟和云便显示了那组岛屿的具体位置。
暴风雨的袭击
到了7月2日,值夜班的人再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研究夜空了。连续刮了几天平和的东北风以后,风势增强了,海面上波涛汹涌。后半夜月色如洗,劲风推动着木筏疾驶。我们从船头扔下一块木片,根据木筏驶过木片所需的时间计算,发现自己正在创造航行的最高纪录。我们的平均速度是12到18“木片”,这是我们木筏上的行话,就在此时我们有一段时间达到“6木片”,船尾后面的粼粼波光成了一条长长的旋涡状的尾巴。
我正在掌舵,托思坦坐着在敲打着发报电键,其余4人在竹舱里打鼾。将近午夜时分,我见到一个极其罕见的浪从后面滚滚而来,奔腾着的波涛占据了所有的视野。这道横波之后,是两道接踵而至的更高的横波,浪峰顶着雪白的浪花。如果我们不是刚刚从那边驶过,我肯定会以为这是海水撞击险滩掀起的巨澜。当第—道巨浪在月光下以翻江倒海之势涌过来的时候,我大喊着发出警告,并把木筏转过来对住浪头准备迎击即将到来的一切。
第一道横浪打过来时,木筏尾部往上翘起被抛到一旁,木筏浮上了正好破裂开的浪脊,整道波峰就像沸腾的水锅发出一片嘶嘶的声音。我们驶过喧嚣翻腾的浪冠,泛着白沫的海水倾泻在木筏两舷,此时巨浪从木筏底下涌过。当巨浪涌过之时,木筏的头部倒翘起来,尾部向下坠入宽阔的波谷。
第二道浪到了,把泛着长条白沫的水面顶起来了,像一堵闪闪发亮的水墙。水墙来到近前时,它的整个顶部已开始倾泻。水墙压了下来,我只能紧紧抱住从竹舱屋顶伸出来的一根竹篱。我屏住呼吸,只觉得我们被掀得老高,周围的一切都被咆哮着的喷吐着白沫的旋涡卷走了。转眼之间我们和“康铁基”号又冲出水面,从容不迫地从波浪的背面滑下来。接着海面又重归平静。
当第三道巨浪猛扑过来时,托思坦被掀得翻了个跟头跌倒在无线电角落里,其他伙伴也被惊醒了,让喧嚣声昨坏了,同时海水从圆木和竹墙缝隙源源涌来。前舱左侧的竹墙被打了一个洞,似陨石坑一样,木筏头上潜水筐也被压扁了,其余的一切照常。我们一直无法很确切地解释这3个巨浪是从何而来的,它们只可能是由于海底地震造成的,这个区域时常发生地震。
两天以后我们遇到了第一场暴风雨。突然之间,南方海平线上涌起一堵浓厚乌黑的云墙。然后骤风四起,掌舵的人根本无法控制桨。当乌云滚至头顶的时候,风越发刮得急了,最后终于变成了飓风。
在这令人难以置信的瞬间,四周的波涛涌起15英尺之高,个别的嘶嘶作响的浪峰甚至高达20多英尺,当我们的木酸陷入波谷时,这些高大的浪峰简直可与桅杆顶端平行。木筏上每个人都只能在舱面弯腰爬行,与此同时狂风猛烈震撼着竹墙,吹得所有的缆绳发出凄厉的号叫声。
为了保住无线电角落,我们用苫布把竹舱后面和左面的墙遮盖起来。我们绑好了木筏上所有散放的东西,落下风帆捆在竹檩上。
当暴风雨真正来临时,“康铁基”号灵活自如地应付着各种情况,风暴反而变成了令人兴奋不已的游戏,四周的疾风骤雨,令我们大为开心。轻木筏敏捷轻快地应付着狂暴恶劣的环境,始终像一个软木塞那样漂浮在水面上。
在这样的天气里,掌舵人必须时刻小心警惕着。当最陡的浪越过木筏前半部时,尾部的圆木完全暴露在半空中,不过,紧接着尾部便扎下去,准备着再爬上另一个浪峰。浪一个接着一个打来,当后面的浪涌来时,前面的浪还在将木筏的头部举在空中。这时山岭一样的海水轰鸣着,排山倒海地倾泻在掌舵人的身上,可一转眼之间木筏尾部便升了起来,汪洋般的洪水像从叉子的空隙漏掉一样消失无踪了。
我们计算了一下,在海面平静时,前后两个浪升到最高点的时间通常是7秒钟,在这种时候,船尾每24小时涌上来约200吨水,可我们根本无法查到,因为海水一声不响地从舵手双腿之间流了过去,然后从圆木之间的缝隙流走。可在狂风暴雨之中,24小时以内倾泻在船尾的水就不止10000吨了,因为每隔5秒钟涌上舱面的水大约从几加仑到两三立方米不等,有时甚至更多。有的时候海水泻在舱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舵手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感觉就像是在急流中逆水而行。此刻木筏好像静止不动了,浑身都在颤抖,紧接着压在尾部的万吨海水就像大瀑布一样流掉。
赫尔曼不停地到外面用风速表测量持续了24小时的飓风的风速。后来狂风逐渐减弱变成稳定的强风,风中夹着阵阵暴雨,海面上波涛汹涌,我们凭借这股强风,扬帆摇摇晃晃地向西驶去。为了在波浪滔天的海面上取得准确无误的风速,赫尔曼只要有可能就费劲地爬到摇摆不定的桅杆顶上,使出浑身的力气攀在上面。
鲨鱼的喋血战争
天气逐渐缓和下来以后,周围的大鱼全都像疯了一样,木筏四周挤满了鲨鱼、金枪鱼、海豚和少量的狐鲣,所有鱼都紧紧贴在木筏的圆木下面或者是在木筏边上的浪中扭动着身子游来游去。这是一场漫长的生死搏斗,大鱼把脊背拱出水面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来,一只追逐着另一只,木筏四周的水不时被血水染成殷红色。参加战斗的主要是金枪鱼和海豚。海豚大批大批地游来,动作比平常灵活敏捷许多。金枪鱼是进攻者,常看见一只150至200磅的鱼时而在空中跳起老高,口里叼着一颗血淋淋的海豚脑袋。有的海豚不敌败下阵来,后面的金枪鱼紧追不合,可整群海豚却绝不相让,常常有几条海豚的脖子上张着极大的伤口还在摇摇摆摆地游动。鲨鱼也仿佛发了狂,我们目睹它们追捕并跟大金枪鱼搏斗,金枪鱼并非鲨鱼的对手。
生性平和的舟全无踪影。它们不是被发狂的金枪鱼吞食掉就是躲藏在木筏下面的缝隙里,要不就是逃离战场躲得远远的。我们可没胆量把头伸进水中观战。
我去木筏尾部方便时被吓了一大跳,事后我不禁对自己的茫然失措而大声尖笑。平时我们总是在人厕时放出肚里的浊气,可我完全没料到会有一个又大又重的冰凉东西从后面突如其来地使劲打我一下,像是从水中钻出来的一个鲨鱼撞在了我的身上。当我真的已经要往桅杆的纤绳上爬时,突然觉得屁股上挂着一条鲨鱼;掌舵的赫尔曼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告诉我说,是一条硕大的金枪鱼用它约60磅重的冰凉身躯横着抽在我裸露的部位。当赫尔曼和接他班的托思坦值班时,这条鱼又试图想借着浪头跳上木筏,有两次这个大家伙真地跳到圆木的头上来了,可每一次都不等我们抓住它滑溜溜的身体,就又翻身下海了。
后来一条粗壮的狐鲣乘着浪头正好落在木筏上,这条鱼和前一天捉到的一条金枪鱼促使我们决定动手捕鱼,以阻止周遭的血腥杀戮。
我们在日记上写道:
最先勾上来的是一条6英尺长的鲨鱼。我们刚把钩子再投入水中,立时又被一条8英尺长的鲨鱼吞下,于是我们把它也拖上木筏。再撒钩时,勾住了一条6英尺长的鲨鱼,当时我们已经把它从木筏的边缘拉了上来,就在此时,它挣脱了,潜入水中。我们立即再撒钩,一条8英尺的鲨鱼游了上去,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把它的头提过圆木,四根钢丝突然之间一齐断了,鲨鱼得以潜人海水深处。换钩之后,又勾上一条10英尺的鲨鱼。这时候,站在木筏后部滑腻的圆木上钓鱼是非常危险的,因为那三条被俘的鲨鱼不断地仰起头来乱咬,有时我们以为它们已死去多时,可是仔细一看它们还在咬。我们提着几条鲨鱼的尾巴把它们拉到竹屋前的舱面上堆放在一起。不多时,我们又捕到一条大金枪鱼,它可比所有鲨鱼都更难对付,经过好一阵拼力搏斗才把它弄上木筏。它又肥又沉,我们谁都不能抓着尾巴把它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