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严正声明，拒绝和宫恪说话。去找他联系交警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唐韵身上。她刚把车停好，就在停车场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庆幸不用在包里乱翻身份证去登记访客了。
“最多还有十分钟……”
“这都第几个十分钟了，我时间很宝贵的！去去去，我来。”
唐韵走过四五辆车的距离，正好看见宫恪脱了制服塞进身边警员小弟的手里，滑进车底下开始修理底盘。
警员小弟注意到唐韵在身边站定，兴奋地“噢”了一声，很快意识到对方不可能是来找自己的，赶紧俯下身：“副队，美女失踪案的美女朋友来了。”
宫恪从车下狭窄的视野望出去，只看见一截嫩笋般的小腿在阳光直射下白得晃眼，缎面尖头高跟鞋，鞋跟内侧露一点裸色。视觉效果使温度升高半度，焦灼感让人不适，湿漉漉的汗水贴着脊背。
“宫警官。”是唐韵，声音从不远的高处沉下来。
“又有什么重大线索了？”宫恪故作不经意地调侃一句，又接着吩咐警员小弟，“扳手给我。”
扳手递到眼前，伸进来一段白臂如玉，纤长的手指涂着酒红色亚光甲油，它们在暗影里宛如落日下的鸟鸣，尖锐又缠绵。
车下的空气像是突然塌缩，四面都受力挤压。
一定是天气太热。
宫恪微曲起腿，调整姿势略略侧身，不小心膝盖撞上车底盘。
欲盖弥彰了。
这几秒漫长得像几个世纪。
意识到自己停顿得太久，他伸手去接，有点吃不住力，险些让扳手从手里滑出去。
“谢谢。”生怕暴露了呼吸，他声音很轻。
唐韵毫无觉察：“夏秋之所以失踪……”
“这就进入正题了？”宫恪闷闷地说道。
唐韵问：“宫警官不是时间宝贵吗？”
宫恪干咳一声，太阳穴跳起来：“接着说。”
“夏秋失踪是因为她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这个开案理由够充分了吗？”
“你是指她丈夫家暴吗？”
“不是她丈夫。”
宫恪停止拧动扳手，探出身体来看向唐韵。
距离近得令人意外，她逆着光，撑着一把阳伞侧蹲在车边，一条腿的膝盖比另一条略低一点，整个人就像从哪里吸收了光再平静缓慢地释放。
“案发前两个月，一场车祸导致夏秋流产，警方遗漏了这条线索。”
这话他不爱听，回过神，才发现唐韵一直主导了对话。
宫恪退回车底，假装继续修车，语气有点不友好：“你凭什么认定我们没调查过这条线索。”
“那样案件就不会在排除尹铭翔嫌疑后陷入僵局。”
她有理有据，但宫恪还是不服气：“也可能警方希望把时间用在更有意义的案子上。”
“一名出色的刑警，会重视别人觉得没有意义的案子。”唐韵笑眯眯地说道。
警员小弟马上频频点头。
宫恪骑虎难下了。这话的潜台词，好像他置之不理就不出色了似的。逼得他只好从车底下爬起来，别扭地讽道：“希望这回不是在微博上找限量版跑车。”
“如果是限量版跑车倒轻松了。”唐韵收起笑容。
宫恪疑惑，等待下文。
“车祸发生时没有监控，肇事司机逃逸。”
“没有目击者吗？”
“也没有车辆线索。”
“那我能做什么？”
“交通事故报告。”
话到这里，宫恪有点较上劲了，她怎么能把有求于人说得这么顺理成章？还吊起了别人的胃口。这忙是举手之劳没错，但总得找回点场子。
宫恪漫不经心地打起了官腔：“没有充分证据显示车祸和夏秋失踪有关，我确实可以利用私人关系拿到事故报告，但我预感不见得会有你想要的惊人内幕。”
谁知还没等唐韵回答，先在自己人那里破功了。
警员小弟胳膊肘往外拐：“那你也没什么损失啊，不就是请交警队的人吃顿饭吗？”
宫恪被气出内伤，瞪他一眼。
唐韵想笑没笑，向右平移两步，把伞稍稍调整角度举高了，继续说：“另外，我们核实过了，上次那个包像夏秋一样失踪了。”
宫恪忽然心里一暖。她的伞替自己挡住了阳光，两个人站在同一片阴影里。
“你再详细说说包的事。”
***
和金凌谈话的间隙，已经接到第四个电话，秘书说：“陈总，财经报和沪商网的记者问您什么时候能接受采访，他们想问工地的事情……”
“回掉吧。”陈骁忍住不耐烦，切断免提后直接把电话搁下了。
“这个新闻不到半小时，就已经有多家媒体转发，联系公司要求采访的也越来越多。”
金凌有苦难言：“我跟顾峥通过气……”叹了口气，“我马上安排撤掉网上所有新闻。”
她正准备离开，顾峥拿着手机急匆匆跑进来：“我刚到接到质检站的电话，他们问为什么材料还在待批就被使用。”
陈骁指示他：“你马上去一趟质检站，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们相信和盛现在开工用的都是已审批的材料，同时，最好提醒他们尽快审核待批材料。”
顾峥点点头，却没有动身离开。
“还有什么问题？”陈骁问。
“陈总，你知道项目开工后，我就一直很忙，简直分身乏力。”
“是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不算什么，现在的问题是供应商要求涨价，合同积压待签字，这些不是我这个副经理能够拍板决定的。”
陈骁思考着，点点头，没回答。
顾峥追问：“项目经理什么时候能到位？”
“已经有人选了。”
顾峥笑：“所以我们在等什么？智联招聘给我们空投简历？”
陈骁心情不佳，嘴角沉重得像绑了铅块。
顾峥讨了个没趣，耸耸肩。
陈骁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很快就会到位。”
“那我先去质检站了。”顾峥老老实实退了出去。
陈骁看向金凌：“唐韵那边，你想办法刺激一下。”
金凌点点头。
“没时间让她犹豫了。”陈骁说。
***
奉陈骁之命，金凌约了吴嘉玲喝下午茶，这家餐厅最大的优点就是桌距遥远，适合密谈。
金凌开门见山：“我需要你把郑健稀释股份的事情捅出来，让他们彻底翻脸。”
“捅出来是没问题，但我认为他们不会翻脸。”吴嘉玲边吃点心边说。
“至少是一个机会。”
吴嘉玲笑起来：“我猜陈总要的是必然结果。稀释股份是我们唯一的底牌，但如果郑健及时修复了他与唐韵的关系呢？”
“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却被最信任的人架空。在我看来这是不可修复的矛盾。”金凌说。
“以我对唐韵的了解，未必。”
金凌不解。
“唐韵只是表面强势，实际心很软。郑健这种人油嘴滑舌，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把她哄回去，说到底情侣之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金凌问：“看来你有更好的方案？”
吴嘉玲用小叉戳了一大块蛋糕：“必须从根本上动摇他们的情侣关系。”
金凌微微蹙眉：“这恐怕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除非有人劈腿。”
“郑健？”
吴嘉玲笑：“我虽然不熟悉郑健，但创投圈里多少还有些人脉，郑健那群狐朋狗友都不是正经人，他又能好到哪去。”
金凌琢磨着她的话，垂下眼睑：“……事业和情感双重背叛，这倒是一场好戏。”
吴嘉玲笑得意味深长，喝了一口咖啡。
不远处，戴着棕色短发假发的李禾多坐在窗边的双人座上看着她们。这是她跟踪吴嘉玲的第二天，没想到就收获颇丰，金凌身为和盛地产的董秘，公开信息很多，真人比照片气质好。
***
赫连下午去超市买日用品，顺便买了玩具望远镜，吃完晚饭就一直拿着望远镜站在窗边看对面陈骁家。
尹铭翔上楼洗澡前注意到她：“你在干吗？”
“监视陈骁。”
玩具望远镜的滑稽造型和她郑重其事的语气完全不搭。
尹铭翔笑着站在一边揽着她的肩：“看出点什么名堂了？”
“能看见他左右两边显示器的画面，好像是个房间内景……床头柜，懒人沙发什么的。中间屏幕被他挡住了看不见。”
“他在电脑上看这些干吗？”
“可能……研究家装？”赫连猛回头，“是不是要买房搬家了？”
要搬早搬了，尹铭翔笑：“那怎么办，你以后没法监视他了。”
“当然是靠你了，继续搬到他对面去。”
尹铭翔笑着朝她摆摆手：“我先去洗澡了，懒得听你扯淡。”
***
夜总会人头攒动，男男女女们在闪烁的灯光和劲爆的音乐中喝酒聊天。吴嘉玲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对她找来的小姐掏出一沓钱，指了指坐在卡座的郑健。
郑健和朋友几个人正注目一个路过美女的背影，一边互相推搡一边大笑。
“如果你能去他家待足三小时，我再给你三倍的钱。”
女孩自信地笑了笑，接过钱放进小包侧袋向郑健走去。
吴嘉玲向酒保要了杯软饮，一饮而尽。
等她再看向郑健，那位小姐已经坐在郑健腿上了，好像还有点拘谨地挺着腰，这当然是种伪装，她和唐韵完全不同型，长发及腰，T恤配牛仔短裤，一副清纯女学生面貌，当然也是种伪装。
吴嘉玲的判断太准，她不屑地在心里冷笑，甚至有点同情唐韵，这渣男心里以为唐韵是什么人，喜欢找这样的补偿。
棕色短发李禾多就坐在吧台另一端，撑着脸冷眼旁观这一切，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心中迅速计算，这到底是个什么局？
***
陈骁只是坐在电脑前，并没有在用电脑。金凌来电，他也就没管电脑，起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的窗边去接。
“我们查出郑健包养了个年轻女孩，现在已经怀孕……”
陈骁心里一沉：“那不太方便。”
金凌接着说：“好在他来者不拒，所以Iris给他找了个临时的。”
“要多长时间才能解决？”
“今晚。”
“很好。”陈骁松了口气。
“工地的报道也已经全部从网上撤下了。”金凌汇报。
“也是时候招个公关经理了吧，总让你对接公关公司你也忙。”
[18]
赫连用玩具望远镜看见陈骁离开，电脑主显示器上出现一个无人的卧室。望远镜质量太差，视野模模糊糊，她放下望远镜觑着眼睛看了看，也看不清。
好在她机灵，迅速从柜子里翻出单反相机，朝陈骁的电脑屏幕对上焦。屏幕上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人，居然是……
尹铭翔？？？
他裸露上身裹着浴巾刚从卫生间走出来。
虽然同住了一段时间，但赫连也没见过尹铭翔的卧室。
她吓得直接按下了连续拍照快门。
发呆五秒，眨了无数次眼睛，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赫连一边大喊一边冲上三楼：“尹铭翔！尹铭翔！不要脱浴巾！！”
可现在的关键是浴巾吗？
***
陈骁处理完公司的事，总算松了口气，就听见有人发疯一样猛按门铃。
九点多，还有什么人会招呼都不打就冲上门？陈骁预感是对面两个烦人精，但这时他心情好，愿意陪他们玩玩。只是没料到，刚一开门尹铭翔就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陈骁，你什么意思？！”
赫连则直接把印有照片的A4纸拍在陈骁脸上：“变态！”
陈骁先挡开尹铭翔的手，再看了眼照片，电脑屏幕上，尹铭翔刚洗完澡。
陈骁面无表情地抬眼：“我不太明白你们的意思。”
尹铭翔愤怒：“你在我家装了监控……”
赫连嫌他说话力度不够，抢白道：“我都拍下来了，这就是证据！”
陈骁对尹铭翔说：“你听见了，”指着赫连，“这照片是她拍的。”
赫连没想到他反戈一击：“不是照片的问题。”
尹铭翔嫌她说不清前因后果：“赫连用望远镜亲眼看见你在监视我家。”
“哦？望远镜？”陈骁看向赫连。
赫连急忙争辩：“玩具望远镜，是为了看风景。”
陈骁挑挑眉：“我房间的风景很好看？”
“不看怎么发现你在监视他？”赫连自觉理直气壮。
陈骁把打印纸塞回给赫连：“我有没有监视他未经证实。你倒是刚亲口承认监视过我。如果我们要继续讨论，我希望我的律师在场。”
赫连一时语塞，与尹铭翔面面相觑。
陈骁淡淡一笑，把门关在他们面前。
赫连和尹铭翔石化数十秒，同时转身灰溜溜地往回走。真是想不通，明明占了全世界的理，为什么吵起架来却输得一干二净？
赫连想起什么，突然停住：“我们不能回去，你还不知道他在哪里安装了摄像头。”
“明天我找朋友来排查一遍。”
“今晚怎么过？”
“住酒店？”
“我不敢一个人住。”
“那我陪你。”
赫连斜眼观察他两秒：“不行，你又不是真的gay。”
尹铭翔拿她没辙：“要不你去唐韵家借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