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39年，当居鲁士进入巴比伦时，世界还非常古老。更为重要的是，世界也知道自己非常古老。学者们编纂了长长的朝代名录，简单的加法表明，在此之前已经出现过众多帝王，他们曾经统治世界长达4000年。如今他们的墓碑仍然依稀可见。
——A.T.奥姆斯特德，《波斯帝国史》（History of the Persian Empire），1948年
俄内西克里特，我非常希望死后能暂时复活一会儿，看看未来的人们如何评论我们的，那该多好啊。
——亚历山大大帝，选自卢西恩的《如何写历史》How to Write History），约公元40年
天堂（paradise）一词起源于波斯语。古波斯语中有一个术语叫pairidaeza，后来希腊人将之翻译为paradeisos（天堂），指的是伟大的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美丽的皇家花园和休闲乐园，阿契美尼德王朝大约于公元前559—公元前330年统治着波斯。事实上，最早从事《旧约》翻译的希腊人就曾用这个词表示伊甸园和来世，似乎在暗示阿契美尼德花园就是人类在地球上创建的天堂。[21]
古代阿契美尼德花园世界闻名。据说，花园囊括了人类已知的所有果树，从利比亚到印度的所有名花奇草，以及面积达5.2亿公顷帝国版图上的所有珍禽异兽。其中有帕提亚的骆驼、亚述的公羊、亚美尼亚的骏马、卡帕多西亚的骡子、努比亚的长颈鹿、印度的大象和吕底亚的野山羊，以及巴比伦的水牛，还有最凶猛的狮子、公牛和王国各地的野生动物。这个花园不仅是一座园林，还是园艺试验场、动物园和狩猎场。一次皇家狩猎就可以捕获4000头猎物。[22]
单从这一点来看，阿契美尼德花园充分反映了整个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富足繁荣。阿契美尼德王朝由居鲁士大帝于公元前559年建立，横跨了两个世纪，即使按今天的标准来衡量，它也是历史上罕见的多文化、多宗教的自由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国王们非常重视人才的选拔和利用，积极鼓励帝国各地的工匠、技师、工人和武士展现自己的才能和本领。公元前500年，在波斯波利斯汇集了来自希腊的医生、埃兰的文人、吕底亚的木匠、爱奥尼亚的石匠和萨迪斯的铁匠，等等。同时，阿契美尼德的军队也从各殖民地招募，所以有米堤亚的军官、腓尼基的水兵、利比亚的车夫、奇西亚的骑兵，以及来自埃塞俄比亚、巴克特里亚、粟特等不同地方的成千上万的步兵。[23]
对于大部分西方人来说，古代仅指古希腊和古罗马。但事实上，阿契美尼德王朝是世界历史上的第一个超级强国，它所统治的地域比任何其他一个古代帝国都要大，甚至比罗马帝国还大。阿契美尼德王朝通过征服战争兼并了亚述帝国、巴比伦帝国和埃及帝国，在鼎盛时期其统治的人口多达4200万，几乎是世界总人口的1/3。[24]那么，人数相对较少的波斯人是通过什么方式统治如此广大的疆土和庞大的人口的呢？本章将告诉我们，宽容是他们成功的关键：宽容不仅让他们建立了世界最大的帝国，而且帮助他们维持了这个帝国的存在。
巴克特里亚王国在什么地方，我们应该相信希罗多德吗？
WHErE is BACtriA,ANd sHouLd WE BELiEVE HErodotus?
早在公元前5000年前，如今的伊朗高原就已经有人类居住，它的早期居民有着一些奇怪的社会习俗：
在一些德尔比克部落，70岁以上的男子会被杀死，他们的肉会被亲属吃掉，而老年妇女则被绞死埋葬……里海地区的人们以前被称作赫卡尼亚人，在那里70岁以上的人会被活活饿死，其尸体被曝晒于荒地，而族人会在旁边观看。如果死者被秃鹰叼食，那死者的运气就非常好；如果尸体被野兽或狗叼走，则运气次之；但是，如果什么动物都不碰死者，那就意味着这个人很不幸……在更遥远的东方，直到亚历山大入侵时，这种令人作呕的习俗仍在延续，得病或者年老的人还没死去就被扔给虎视眈眈的恶狗。[25]
在公元前2000年，这里的人们归顺了雅利安人。后来，德国纳粹分子扭曲了雅利安这个词的含义，实际上它是一种语言名称，指的是从俄罗斯南部或中亚地区迁移到了印度、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和伊朗高原的人所讲的东印欧语系语言或方言。雅利安人是如何征服原住民的，我们不是很清楚，但是仅仅在几百年内，他们就在这一地区建立了多个同样强大的王国，例如米堤亚王国、巴克特里亚王国，以及波西斯或帕尔萨的波斯王国。[26]
波斯人由很多不同部落和氏族构成，阿契美尼德就是其中的一个部落。后来，阿契美尼德人把波斯的统治拓展至其他雅利安王国。实际上，伊朗（Iran）这个词来源于波斯语erān?ahr，意思就是“雅利安人的帝国”。不过，阿契美尼德王朝要远远大于现在的伊朗版图。阿契美尼德王朝具有古老称呼的省份或总督领地与现在中东和中亚地区的一些著名地区可以对应起来。例如，阿契美尼德人于公元前539年征服的巴比伦王国就位于现在的伊拉克境内，距离巴格达约97千米。粟特位于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巴克特里亚王国在阿契美尼德王朝具有非常显著的地位，大致相当于现在的阿富汗。[27]
在此，提醒大家注意，阿契美尼德的统治者几乎没有留下书面历史资料，古老的波斯人主要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记录帝王的丰功伟绩。我们所收集到的有关阿契美尼德国王的珍贵资料主要是王室铭文，例如居鲁士圆柱和贝希斯顿悬崖上大流士下令用三种语言雕刻的铭文。然而，不幸的是，这些文字都不是对实际事件的叙述，它们主要是对皇权和美德的抽象颂扬，和宣传资料没有什么不同。例如，居鲁士圆柱声称：“吾，居鲁士，宇宙之王、伟大之王、强大之王，巴比伦之王、苏美尔和阿卡德之王、四方世界之王。”[28]
因此，我们对阿契美尼德王朝的了解主要来自非常有限的希腊历史资料，包括色诺芬的《远征记》（Anabasis），埃斯库罗斯的《波斯人》（Persians），以及最为重要的希罗多德的著作《历史》（Histories）。这些经典主义作家大多数生活在阿契美尼德王朝后期，所以他们的记述可能部分来自人们的口头叙述或者流传多年的波斯传奇故事。但是，同样的，在这些内容中我们仍然不能将历史事实和政治宣传明确分开。
此外，当时希腊人是波斯人的敌人、臣民，后来又成了波斯的征服者，所以希腊作家对于波斯历史的记述应该不会特别公正，试想如果让萨达姆·侯赛因执笔编写一部1990—2006年的美国历史会如何，如此我们就能理解其中的道理了。所以，希腊人称波斯人是“亚细亚的野蛮人”，并经常把阿契美尼德国王描写得十分颓废和贪婪，这种说法就值得怀疑了。但是，希罗多德的记述应该是一个例外，因为他对波斯人的描述很少怀有敌意，以至于同时代的普鲁塔克斥责他为“野蛮人的朋友”（philobarbaros）。[29]
总体来看，我们还是可以收集到许多确凿的、不同来源的并为考古发现所支持的证据，证明希罗多德有关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记载是确实可靠的。即便如此，如果历史学家对某些问题存在怀疑、争议或者不同解释的话，我也会在之后的叙述中指出来。
宽容与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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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兴起始自居鲁士大帝。居鲁士的出身充满传奇色彩，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居鲁士是米堤亚王国最后一位没落国王阿斯提阿格斯的外孙。居鲁士的母亲是阿斯提阿格斯的女儿，其父亲冈比西斯则是阿契美尼德家族的成员，当居鲁士出生时，阿斯提阿格斯下令把刚刚出生的外孙处死，因为他梦到居鲁士将来会推翻他。
但是，这一计划没能成功，否则就不会有后来的历史了。哈帕格斯是接受阿斯提阿格斯命令去处死居鲁士的人，但他违抗了命令，把居鲁士交给了一个牧羊人。这个牧羊人对居鲁士视如己出，将他抚养成人。后来，阿斯提阿格斯终于发现哈帕格斯欺骗了自己，居鲁士还活着。但是，他的贤明之臣对他的梦进行了重新解释，使得这位外祖父不再担心来自居鲁士的威胁了。居鲁士被送往波斯与父母团聚。但是，哈帕格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阿斯提阿格斯邀请他参加了一个宴会，期间阿斯提阿格斯将哈帕格斯儿子的肉和羊肉混合在一起让哈帕格斯吃掉了。[30]
另有传说，居鲁士被牧羊人遗弃了，但是一只母狗用自己的奶水拯救了他。而在另外一个传说中，他的母亲是一个牧羊女，父亲则是一个波斯强盗。但是，无论如何，居鲁士都顺利到了波斯，并于公元前559年成为阿斯提阿格斯统治下的波斯诸侯王。数年以后，居鲁士发动了针对阿斯提阿格斯的叛乱。众多波斯部落和氏族都支持他，但是主要力量还是阿契美尼德人，还有被迫承受食子之辱的哈帕格斯。
公元前550年，居鲁士击败阿斯提阿格斯，征服了米堤亚王国，接管了其属国亚述、美索不达米亚、叙利亚、亚美尼亚和卡帕多西亚。公元前539年，居鲁士征服了吕底亚王国（位于今土耳其境内）和可怕的近邻巴比伦王国。从此，居鲁士成为有史以来最大帝国的统治者。[31]
从本质上来说，居鲁士使用的是“斩首”策略，但是这个斩首不是砍掉领导者的脑袋，而是他们的官职。每当征服一个新王国之后，居鲁士就会废除当地的领导人，让其享受奢华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统治此地的总督。总督一般都是由波斯贵族担任。但是，除了管理总督事务，居鲁士很少干预臣民的日常生活，允许他们可以继续信奉自己的宗教和文化。他允许人们使用不同的语言，比如允许阿拉米、埃兰、巴比伦、埃及、希腊、吕底亚、利西亚在行政管理中使用自己的语言。他制定并修改了当地法律，适当保留了地方行政机构。在阿契美尼德王朝统治时期，被征服的高级官员继续保有自己职位的现象也并不少见。巴比伦的历史文献也表明，在居鲁士征服前后，统治某一地区的常常是同一家族。[32]
或许，最引人注目的是居鲁士的宗教宽容政策，据说他很乐意祭拜各种寺庙，参加不同的宗教活动，礼拜所征服地区的神。在某种意义上，古代的统治者们更容易允许多神崇拜。与犹太教和基督教不同，古代近东地区的宗教具有融合性。人们认为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神，这些神各自守护着自己的城市、城市的居民和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这种融合性的世界观并不一定意味着一个人必须尊重或者包容其他人的宗教信仰。相反，很多实施征服的古代帝王都喜欢证明自己信奉的神更加高尚，并通过压制或破坏对手信奉的偶像来巩固自己宗教的势力。
例如，就在亚述帝国灭亡前不久，亚述国王亚述巴尼拔征服了埃兰国。他摧毁了整个王国，夷平了主要城市，亵渎了神庙，拆除了当地人供奉的神像。他还命令自己的军队破坏了埃兰的皇家墓地，因为，按照亚述巴尼拔的说法，这些人不信奉他的神，即阿舒尔神和伊师塔神。亚述国王们同样摧毁了耶路撒冷和底比斯的城市，很多地方荒芜一片，人烟稀少，动物无踪。[33]
巴比伦国王纳布尼德斯也因为狭隘的宗教思想后来被居鲁士征服。他阻止人们祭祀影响广泛的马杜克神，强迫人们信奉他所信奉的月亮神希恩。如果现收藏于大英博物馆中的居鲁士圆柱上记载的是真的话，那纳布尼德斯确实对自己的人民非常残忍，强迫人民信奉他们不信仰的神灵。相对而言，居鲁士采取的则是另外一种策略。
在率领自己的大军进入巴比伦后，居鲁士祭拜了马杜克神，以笼络当地居民。他说，他是受当地人所信奉神灵的指派和保佑前来解放巴比伦的。居鲁士圆柱上记载了他的话：
当我在盛大的仪式中进入巴比伦，在人们的欢呼和喜悦之中，我住进了王宫。伟大的马杜克神将巴比伦高贵的人民交给我来统治，我也每天对他礼拜。
我不允许任何人以恐怖手段统治苏美尔和阿卡德的任何地方。我努力维护巴比伦和马杜克神保佑的其他神圣城镇的和平。对于巴比伦的居民……我取消了奴役……从尼尼微城、阿舒尔和苏萨、阿卡德、埃什嫩纳、赞班、米特纳和德尔，到古提姆地区，我重新恢复了底格里斯河彼岸的这些神圣城镇，以及毁坏了很久的圣殿。[34]
虽然这些记载从一定程度上存在着自我炫耀的成分，但是我们仍然可以看到居鲁士非常希望得到子民的拥戴。
古代文献经常提到居鲁士的宽容和大度。例如，色诺芬在自己颇具浪漫色彩的《居鲁士的教育》（Cyropaedia）一书中写道：
因为我们认为这个人（居鲁士）应该得到无上的敬仰，所以我们调查了他的生平，他的出身，他的天赋，他所受的教育，以弄清楚为何他能如此卓越地进行统治……居鲁士建立的帝国是亚洲所有王国中最大、最繁荣的，它的历史中应该记载了一些有益的资料……虽然这个帝国无比宽广，但是完全由居鲁士一个人实施统治，他尊重自己的臣民，关爱他们，就好像他们是他的孩子一样，而反过来，臣民们也像对待父亲那样敬仰居鲁士。[35]
作为佐证，色诺芬还赞美了居鲁士塑造自己公众形象的高超技巧。在波斯波利斯的一次游行中，居鲁士“看上去那样高贵，那样伟岸”，很明显这可能是他刻意选择了富有装饰作用的米堤亚传统服饰的原因：
（居鲁士）认为，如果一个人身体上存在缺陷，那么（米堤亚）服饰可以帮助他掩饰自己的缺点，并且让穿着这种服饰的人看上去更加高大漂亮。这种款式的鞋子比较特别，在不用脱下的情况下就可以轻易在鞋底中塞入某些东西，使他看上去更加高大。他还鼓励使用铅笔描画眼睛，使眼睛看上去更富有光泽，并使用一些化妆品让肤色变得更加漂亮。他还要求自己的官员不要随地吐痰，不要当众擤鼻子。[36]
《圣经》中对居鲁士的记述更是充满了溢美之词。在征服巴比伦以后，居鲁士释放了关押在巴比伦监狱中的犹太人，允许他们返回耶路撒冷。由于他的仁慈，犹太先知们尊称他为拯救者。《以赛亚书》（Isaiah）将居鲁士描绘为耶和华（犹太人对上帝的称呼）的“使者”：
耶和华对他的使者居鲁士说：我将握住你的右手，助你征服你面前的所有王国，剥去国王腰间的玉带，打开阻挡你的城门，让它们永不关闭；我将为你夷平高山，我将为你打破青铜禁门，捣毁铁制围栏。我将为你提供隐藏的财宝、秘密的宝藏，让你知道耶和华的神奇力量。
据《以斯拉书》（Ezra）记述，居鲁士不仅释放了犹太人，还把尼布甲尼撒二世抢掠到巴比伦的“金银容器”归还给了耶路撒冷。居鲁士还重修了耶路撒冷的犹太庙宇，而且显然是自掏腰包进行的。[37]
毫无疑问，居鲁士大帝很受文人的喜爱。从古希腊的记载到居鲁士圆柱再到《旧约全书》，都表明这位阿契美尼德王朝的第一位国王非常宽容，以至于有些他的现代拥护者称他是“人权”的缔造者。但是，这种观点既有时代错误，也有一定的误导性。与古代某些战争记载相比，居鲁士的征服过程更加血腥和激烈。很难想象，米堤亚和巴比伦人还能张开双臂兴高采烈地迎接波斯人。[38]
更为重要的是，大多数历史学家认为，居鲁士的宽容只是一种策略和权宜之计，而不是原则。通过接受本地人信仰的神，不论是巴比伦人信奉的马杜克神还是犹太人信奉的耶和华，都可以帮助居鲁士获得合法的统治者身份。通过尊重当地的传统和习俗，可以有效地降低被征服者反抗和起义的概率。宗教信仰自由被现代人视作是一项“人权”概念，这是居鲁士和他的继任者们根本没有想到的。对于阿契美尼德的国王们来说，宽容只不过是务实的政治手段而已。[39]
疯子和他的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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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鲁士将自己庞大的帝国交给了他的儿子冈比西斯，后者仅仅在位8年（约为公元前530—公元前522）。按照希腊文献的记载，冈比西斯没有继承父亲温和的个性。事实上，赫罗多斯认为：“我坚信，冈比西斯的脑子有问题，他是个疯子。”赫罗多斯曾经记录过一段趣闻，其中讲到了冈比西斯试图实施法治：“有一个名叫西萨姆涅斯的法官因为受贿做出了不公正判决，冈比西斯就把他像宰羊一般处死了，并剥了他的皮。然后，冈比西斯把这张人皮割成条，鞣制以后装饰在了西萨姆涅斯的儿子奥塔尼斯所坐的法官座位上，冈比西斯希望借此严厉警告这位接替其父亲工作的新法官。”[40]
如果说冈比西斯是个疯子，那也是一个富有成就的疯子。即位后不久，他就发动了入侵埃及的战争，公元前525年，他占领了赫里奥波里斯（开罗），然后像他父亲那样在那里继续推行尊重当地习俗和宗教的政策。
在埃及，冈比西斯宣称自己是“太阳神之子，且备受蛇神的眷顾”。在他的埃及谋臣吴迦荷瑞斯尼的建议下，冈比西斯赶往塞斯城，祭拜埃及女神奈斯。他接受了埃及传统中的规范和仪式，祭拜当地神灵，帮助人们修复庙宇，等等。在1851年埃及出土的著名塞拉皮雍石碑上，冈比西斯的打扮宛然一个埃及王室成员，脖子上缠绕着神圣的毒蛇——埃及人饲养的具有宗教用途的眼镜蛇。历史学家皮埃尔·布莱恩特（Pierre Briant）指出，在埃及时冈比西斯让自己“埃及化了”。冈比西斯没有将波斯文化强加到子民的头上，而是将自己描绘成埃及神明的虔诚信徒，以证明自己是埃及法老的合法继承人。[41]
除了埃及以外，冈比西斯还征服了腓尼基、利比亚和小亚细亚地区的众多希腊城市。完成这些征服以后，阿契美尼德王朝不仅吞并了近东和中亚的所有重要王国，而且通过收编腓尼基和埃及的舰队，建立了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控制着从地中海到波斯湾的大片海疆。公元前522年，冈比西斯死于坏疽或者自杀而死，不同文献说法不一。当年稍晚些时候，他的一个名叫大流士的远亲继承了王位。[42]
大流士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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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契美尼德王朝在大流士的统治下达到了鼎盛，他统治这个帝国近40年（约公元前522—公元前486）。大流士将波斯帝国的版图扩张到了印度，巩固了对希腊的占领，甚至对东欧进行了突袭，他的军队跨过了多瑙河，但是没能征服塞西亚人（塞西亚人来自俄罗斯南部大草原，戴着头盔，擅长骑射。在举行葬礼时，他们常常把大麻籽扔到烧得通红的石头上，然后用鼻子吸食从大麻中飘散出来的烟雾）。在其即位初期，有人质疑他接替王位的合法性并借机叛乱，大流士彻底镇压了叛乱，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将他们淹死在血海中”。[43]
所有历史文献都表明，大流士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管理者。在众多战争间隙，他进行了大量工作，发誓将阿契美尼德王朝建设成为有史以来最辉煌、最先进的国家。他亲自监督各地都城的建造，波斯波利斯就是其中之一，被后人称为古代建筑史上的奇迹。他颁布了统一的货币，重新规划了这个庞大帝国的道路网和邮政体系，包括皇家邮政、快递信差和烽火通信等设施。[44]
为了替自己庞大的工程筹措资金，大流士重新完善了帝国税制和进贡制度，要求每一个总督区每年交纳固定数目的税费，主要以金银为主。赫罗多斯指出，巴克特里亚和印度的年供均为360塔兰特[45]。埃及的年供为700塔兰特，外加摩里斯湖的渔产。巴比伦的年供为1000塔兰特，以及“500名年轻的太监”。此外，至今让人感到不解的是，有些人可以不用交税，只需提供“礼物”即可。例如，科尔奇斯（高加索地区的一个王国）给他送来“100个男孩和100个女孩”作为礼物，而埃塞俄比亚人提供“2夸脱的粗制金块、200根黑檀、500名埃塞俄比亚男孩和20根象牙”。根据普鲁塔克的记述，大流士还精通虚拟减税艺术。在为一个总督区制定了纳税定额后，大流士还会和地方领袖进行“协商”，询问他们税额是否过重，然后宽宏大量地宣布税额减半。[46]
在统治期间，大流士继续奉行阿契美尼德王朝文化和宗教宽容的传统，事实上，他进一步深化了这一政策。大流士显然对于自己庞大帝国包罗万象的特质感到骄傲。他为自己发明了一个新的头衔，翻译过来就是“涵盖所有人种、不同国家的国王”，或者翻译为“不同籍贯人民的国王”。他尊重帝国内的多种语言：他的敕令被翻译为好几种语言；各地总督的命令是用希腊、巴比伦、利西亚本，或者通俗语颁布的，相关的翻译人员遍布全国。有趣的是，大流士本人肯定仅懂一种语言，甚至可能是个文盲。[47]
在他发布的一些敕令中，大流士常常称阿胡拉·玛兹达为“至高无上的神，雅利安之神”。历史学家们一直对下述内容充满争论：阿契美尼德王朝信奉什么宗教？大流士和居鲁士是否信奉同样的神？阿契美尼德人是否是索罗亚斯德教教徒？但是，至少有一点大家取得了共识：和居鲁士一样，大流士没有强迫自己的子民信奉波斯神。相反，大流士和他手下的总督们都非常敬重各地的宗教和相关神灵。大流士甚至没有对各地的社会结构进行大的改动。“他统治下的大多数臣民，但可能不包括埃及，并不认为波斯国王是外国统治者或者暴君，而是确保政治稳定、社会秩序、经济繁荣的守护者，保证了人民的正常生活。”[48]大流士以制订和执行当地的法律而闻名。例如，波斯王会支持甚至保证埃及其法官判决的有效性。同样，据称大流士也承认并支持以色列实施自己的犹太律法。[49]
由于实施这些宽容政策，大流士获得了巨大收益。他没有浪费更多的资源迫害被征服人民，或者强迫他们实现“波斯化”，而是充分利用了各个国家不同的技术、智慧和资源。这样，大流士建造了一些世界上前所未有的辉煌都城。
例如，在苏萨建造规模宏大的行宫时，大流士选择了帝国各地最好的材料和最优秀的工匠，动用的劳力至少来自十六个不同的民族。在用三种语言写就的苏萨的“基本法典”中，大流士说：
苏萨王宫是我下令建造的，它的材料来自遥远之地……巴比伦人挖取了制砖用的泥土；雪松大梁来自一个叫作黎巴嫩的山区，那里的人们历尽艰辛将其运到此地……象牙工艺品来自埃塞俄比亚、印度和阿拉霍西亚……石匠是爱奥尼亚人和萨迪斯人。从事黄金制作的工匠是萨迪斯人和埃及人。烧砖工人是巴比伦人，装饰台基的是米堤亚人和埃及人。
历史学家费耐生（Richard N.Frye）指出：“这些工人可能是当时最具国际特征的建筑工程队。”[50]
从帝国各个民族招募最优秀的人才不仅是大流士个人的典型策略，也是所有阿契美尼德国王们的共同特点。皇宫里聚集着埃及的医生、希腊的科学家和巴比伦的星相学家。根据希腊文献的记载，阿契美尼德国王常常以丰厚的回报为诱饵吸引著名的希腊思想家为他们工作。公元前513年，大流士计划建造一座跨越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大桥，以便进入欧洲，为此他选择了一位来自希腊萨摩斯岛的建筑师。30年以后，阿契美尼德国王薛西斯又下令在达达尼尔海峡修建了两座大桥。薛西斯聘请的专家来自几个不同的国家，包括利用白色亚麻制绳的腓尼基人，还有用纸莎草制绳的埃及人。[51]
最为重要的是，只有通过种族宽容，阿契美尼德王朝才能构建起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在居鲁士大帝统治时期，波斯军队主要由波斯人和米堤亚人组成（米堤亚人和波斯人显然具有非常紧密的关系，以至古希腊人和古埃及人常常将“米堤亚人”和“波斯人”二词互换使用[52]）。波斯军队的核心被称为“不朽万人军”（Ten Thousand Immortals），这支军队之所以如此命名是因为它的数量从来没有低于10000人，“一旦有人生病或牺牲，马上就会有一个人替补他的空位”。据赫罗多斯说，这些不朽军士兵“不仅穿戴着饰满黄金的盔甲，而且在行军途中还可以在战车上携带小妾和仆人，同时配有骆驼及其他牲畜为他们驮运美味佳肴”。其中9000名士兵的长矛上饰有白银石榴状装饰，剩下的1000人是国王的御林军，他们的长矛则饰有黄金石榴装饰。[53]
每完成一次新的征服，阿契美尼德军队都会得到扩充，包括完整的骑兵、步兵和海军。到了大流士时期，波斯军队已是一支多国部队了，不过主要由波斯人统领。每一个总督都提供自己的兵员，然后每十人一个班，每百人为一个连，每千人为一个团，依此类推。士兵们都戴有头盔和头饰，而且携带着可以明确表明自己国籍的武器。波斯步兵携带长弓、短剑、柳编盾牌。他们在甲胄外面穿着彩色的束腰外衣，头戴软帽和头饰。相对地，阿拉罗地亚士兵戴木质头盔，帕普哥尼亚士兵戴皱褶形头盔，而彼西底士兵戴有牛角和牛耳形状的青铜头盔。或许，如果不算过分失礼的话，我还可以告诉大家最后这种士兵还戴着紫色的绑腿，让他们看上去显得十分特别。[54]
波斯军队想尽了一切办法让功能与角色完美地对应起来。例如，阿契美尼德海军是波斯强大海上力量的源泉，主要由腓尼基人统领，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水手，形成了波斯舰队的核心力量。波斯人自己虽然不善于航海，但是促进了海上贸易和商业活动，使那些在阿契美尼德统治下的腓尼基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同时，阿契美尼德统治者也获得了好处，因为他们从关税和通行费上也获益颇丰。[55]
同时，波斯人也利用了埃及和希腊的海军力量。在大流士统治时期，爱奥尼亚海军上将西拉克斯曾经沿着印度河航行到印度洋，直至埃及。大流士很可能还派遣过其他远征船队，甚至曾经环绕过非洲。此外，波斯人招募了大量的希腊雇佣兵，这些雇佣兵以英勇善战而闻名。至少，在希腊的历史学家们看来，这些雇佣兵最终成了阿契美尼德军队的精锐。[56]
像以往一样，当我们用现代词汇讨论古代帝国时，通常会犯时代错误。虽然阿契美尼德王朝在自己的整个统治范围内招募了最优秀的工匠和武士，但是他们的招募和我们现在大学里招募篮球队员完全不一样。很多工匠或者武士很有可能是通过强制性手段征召的，个人自由和服役自由不在帝国的考虑范围内。而且，有记录表明，对于那些冒犯他的人，大流士常常将他们钉死在木桩上。当沙加迪亚叛乱头目西坎泰克玛被俘虏以后，大流士说：“割下他的鼻子和耳朵，挖掉一只眼睛，把他绑在宫殿门口示众。我要在阿贝拉把他钉死。”对于米堤亚人弗拉瓦提斯，大流士也给予了类似的处罚：“割掉他的鼻子、耳朵和舌头，挖掉一只眼睛，用锁链将他绑在我宫殿的大门旁示众。最终，我会在埃克巴塔纳将他钉死在木桩上。”
而且，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宽容根本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平等。相反，阿契美尼德王朝奉行等级政治制度，波斯人自然是处在最高处的。权力集中在高高在上的国王手中，而且无论在哪里，他都是权力的中心，包括苏萨、波斯波利斯和孟菲斯（根据季节不同，阿契美尼德统治者会从一个都城转移到另一个都城，而且还有大批随从追随）。国王之下，那些统治自己小王国的总督们无一例外都是波斯人。总督以下，整个帝国内部最高等级的职位也是由波斯贵族担任。赫罗多斯是这样描写波斯人的：“他们认为自己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优越，然后根据距离远近给予其他民族一定利益，那些距离最远的，在他们看来也就是最差的。”[57]然而，阿契美尼德国王们成功统治这个面积空前的帝国长达两个世纪，而宽容政策是一个重要的先决条件。通过接受当地的法律和传统，通过保留本地语言、宗教和习俗，阿契美尼德王朝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被统治人民的反抗和起义。通过充分利用帝国最优秀的艺术家、思想家、工匠和武士等人的专业技能，不因他们的民族和宗教信仰而拒之，阿契美尼德的国王们将文化多元化转变为优势互补和力量的来源。
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文化极具国际化特征。他们天堂般的花园中收藏了来自整个帝国的最罕见、最珍贵的奇花异草和珍禽异兽；阿契美尼德国王的餐桌上摆满了来自被征服国家的最精美、最奇异的食品：阿拉伯的鸵鸟，卡曼尼亚的莨菪油，波斯湾的鱼，伊奥里亚的阿索斯田野中的粮食，巴戈阿斯原野特供的巴比伦小枣，等等。色诺芬描述道：“波斯国王拥有众多的葡萄酒商，他们走遍每一片土地为他寻找最香醇的美酒。”皇家厨师游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是为了搜寻新奇的美食烹饪方法，如果谁能为国王调制出新颖的美食就会得到丰厚的奖赏。[58]
后来，希腊人大肆抨击波斯人在饮食上的奢华和浪费。赫罗多斯写道，当富裕的波斯人过生日时，他们会烤一头牛或一匹马或一头骆驼或毛驴（但是，贫穷的波斯人只有山羊和绵羊）。赫罗多斯也强调了波斯饮食方面的极度丰富，并与希腊人的克制性进行了对比：“他们有很多种甜品，不同的菜会分开端上来。正是由于这种风俗，波斯人总是说希腊人餐桌上的菜肴少得可怜，似乎人们总是饥饿得不得了，因为在上了第一道菜以后，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了。波斯人认为，如果我们还没吃饱，我们应该接着吃。”
皇家宴会的档次又有所不同。赫拉克利德说：“为了给国王准备饮食，他们每天要屠杀一千头牲畜。”（这个数字令人难以置信，至少一位历史学家认为这应该是针对士兵的定额而言的。）国王使用的盘子和酒杯是金银制成的。在宴会上，三百多名皇家歌妓演奏竖琴或者歌唱。[59]阿契美尼德的宫殿富丽堂皇，是整个帝国的象征，它综合了被征服王国的不同建筑风格。通过将亚述、巴比伦、埃及和其他外国元素融入他们的建筑和纪念物中，阿契美尼德国王宣称他们继承了昔日帝国的风格，并证明他们更伟大。对于阿契美尼德国王们来说，如果想更有效地展示自己的权力，不是通过对人民进行同化或者波斯化，而是通过保护包容、利用帝国庞大的多元民族文化实现的。[60]
第一个超级强国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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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契美尼德王朝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世界霸主。居鲁士和大流士已经彻底掌握了战略性宽容的秘诀，这让他们建立了一个包含“已知世界绝大部分的庞大帝国，从非洲火热的沙漠一直延续到冰雪覆盖的中国”。[61]但是，如果历史以居鲁士和大流士为荣，那么也应该将大流士的儿子薛西斯定为恶棍。事实上，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衰落可以追溯到薛西斯的“暴虐”统治（公元前485—公元前465），这一时期以波斯的几次大规模军事挫折为标志，并首次预示了希腊的崛起。
我们对于薛西斯的了解主要来自于希腊人，他们告诉我们薛西斯残酷镇压了整个帝国范围内的叛乱活动，捣毁庙宇和神殿，屠杀牧师，甚至奴役国民。除了残暴和狭隘以外，薛西斯生活颓废放荡。他的后宫佳丽不能满足他的欲望，所以他染指了很多其他女人，包括自己的弟妹、儿媳和侄女（这些亲属关系都没能阻挡他的放荡）。希腊文献表明，薛西斯还坚持推行帝国的“波斯”特征。他提升波斯神阿胡拉·玛兹达为至高无上的神，这是他之前的阿契美尼德国王们从未有过的举动。在埃及和巴比伦，居鲁士和大流士给予了当地人足够的自治权，尊重当地人的风俗习惯，但是薛西斯却让这些国家处于被奴役状态。[62]
当然，希腊古典文献对薛西斯的描述很可能有失偏颇。毕竟，薛西斯曾经发动过针对希腊的大规模战争，并短暂占领了雅典，摧毁了雅典卫城的神殿。但是，古代统治者在镇压叛乱时常常采用这些手段，所以很难说薛西斯是否比以前的阿契美尼德国王更暴虐。根据某些当代历史学家的研究，在战略允许的情况下，薛西斯继续沿用了阿契美尼德宽容的政策，而在波斯统治面临着更严重更广泛的威胁时，薛西斯采用的是铁血镇压措施。[63]
但是，无论如何，薛西斯成功维护了波斯帝国的完整，虽然阿契美尼德王朝后期叛乱四起，尤其在小亚细亚更为严重。大约在公元前400年，阿契美尼德失去了对埃及的统治，过了60年才由阿塔薛西斯三世重新收复，他是阿契美尼德王朝倒数第二个国王。作为一个征服者，阿塔薛西斯三世的统治风格更像薛西斯，而不像居鲁士或者大流士。狄奥多罗斯记载说：“在攻陷了埃及主要城市之后，波斯人大肆抢劫了当地的神庙，抢得了大批金银，并带走了神庙中的文字记录。”最后，阿塔薛西斯三世被宫中的一个太监毒死。从很多方面来看，此时阿契美尼德王朝面临的众多问题在之前的王朝中也是存在的。[64]大流士三世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于公元前336年即位。与此同时，一个新王朝正在希腊兴起。公元前338年左右，马其顿国王菲利普统一了希腊的城邦。在菲利普去世六年后，他的儿子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昔日所向无敌的阿契美尼德王朝。
为什么阿契美尼德王朝灭亡了呢？古希腊文献将之归因于该帝国末期国王们越来越残暴的统治和镇压，导致更多的国民叛乱，促使他们转而拥护亚历山大。根据古典历史学家们的观点，当亚历山大抵达埃及时，人们曾兴高采烈地迎接他的到来：“因为波斯人对神庙不敬，加之他们残暴的统治，埃及人张开双臂热情欢迎马其顿人的到来。”在腓尼基，“人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他”。在以弗所祭祀了本地的阿尔忒弥斯神庙以后，亚历山大向希腊的沿岸城市发布了公告，“他命令推翻各地的寡头政治，建立民主制度；他恢复了每座城市原有的法律……所有城市马上派遣使者向国王表示臣服，发誓效忠”。
和居鲁士圆柱一样，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这些描述包含着相当程度的对亚历山大歌功颂德的成分。很难想象，亚历山大在各地都以解放者的身份受到热烈欢迎。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征服者，一个所谓的“历史上最充满智慧（和野心）的军事家”。[65]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阿契美尼德王朝末期，这个国家越来越狭隘、动荡、充满暴力，也正好符合了本书的论点：随着波斯的统治变得越来越狭隘，也就越来越难以维持这个庞大帝国的政治稳定，同时也就更难管理这个帝国内的不同民族的国民。
这就是帝国统治的一个双刃剑和最难破解的问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高度的宽容使居鲁士和大流士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同时也为自己的继承者播下了狭隘的种子。作为世界上第一个超级强国，阿契美尼德王朝面临着所有世界霸权国家都会面对的问题，但是它从来没有被解决过。
波斯人将前所未有的、数量庞大的不同民族团结在自己的帝国中，他们之所以获得这一巨大成就，是因为居鲁士和大流士执行了十分明智的政策，既没有对它的国民实施波斯化，也没有压制他们的宗教、语言、社会结构和希望。在开始阶段，部分被征服的人民与波斯人结成了极为密切的关系，包括文化、地理和语言上的，所以波斯人很容易就吸纳了他们。例如，米堤亚人彻底融入了波斯征服者当中。但是，随着帝国的不断扩张，越来越多的不同民族和文化被纳入进来，波斯最高统治者却仍然保持着自己原有的、完整的社会结构。[66]
虽然阿契美尼德王朝通过军事方式实现了统一，但是没有像现代社会那样形成统一的政治身份，也就是说没有共同的宗教、语言或文化将这个松散的帝国紧密联合起来。由于居鲁士大帝奉行的独特宽容政策，“希腊人认为他是说希腊语的希腊人，埃及人认为他是说埃及语的埃及人，其他地区的人也有类似的观点”。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臣民普遍对帝国没有任何特别的忠诚感，也没有作为其臣民的骄傲感。但是，在公元4世纪时，罗马帝国的臣民对自己的臣民身份表现出了自豪感。“没有形成可能团结各民族人民的阿契美尼德身份，所以其臣民也就不会为了某种共同的东西去支持或者维护这个国家”。
所以，在帝国的核心层面上就存在着强大的分裂力量。随着对抗的不断加剧，那些在波斯宽容政策下保留并强化的不同民族的身份认同感最终阻碍了帝国的统一。因为缺少能够将帝国不同民族团结起来的强大凝聚力，中央集权的统治慢慢失去了控制能力。在阿契美尼德王朝末期，分裂性叛乱一直不断，只有通过军事镇压手段才能维系帝国的存在。当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征服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各个王国后，他向各地的精英力量明确表示他们的地位和生活不会改变，而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臣民则完全承认了统治者。
亚历山大大帝
ALEXANdEr tHE GrEAt
古典作家们对亚历山大的体貌特征进行了具体描述。13岁时，他个子并不很高，但是肌肉非常发达、健壮，走路飞快。他皮肤白皙，头发蓬松金黄，就像雄狮的鬃毛一样。他的两只眼睛不太一样，一只是灰蓝色的，一只是深褐色的。牙齿尖利，就像“小钉子一般”。他的嗓音稍稍有些高，步伐急促。他高昂的头常常偏向左侧，可能是刻意为之。历史学家彼得·格林（Peter Green）说：“在亚历山大早期的画像中，常常流露出几分女性特征，在这种暧昧不明的魅力背后隐藏着一种刻意压抑的歇斯底里。”
亚历山大从小就认为自己是一些英雄和神灵的直系子孙，例如，阿喀琉斯神和赫拉克勒斯神，正是这一信念激发了他毕生的野心。他的父亲重金聘请亚里士多德作为他的老师，并告诉亚里士多德这个男孩“有点儿不太好管”。和那个时代的希腊人一样，亚里士多德具有十分强烈的种族优越感。他认为所有的“野蛮人”，即希腊以外的人，天生就是奴隶，所以希腊人统治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据说，亚历山大将自己老师批注的《伊利亚特》（Iliad）作为自己的“战争教科书”。年轻的亚历山大是否在初期接受了老师对“野蛮人”的轻蔑，然后又抛弃了这一观念，至今还值得讨论。无论如何，当他的父亲在公元前336年被暗杀以后，亚历山大马上就登上了马其顿的王位，并在其军士盟友的支持下巩固了自己的统治，然后开始了对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征服。[67]
那么，亚历山大是不是宽容的呢？历史学家盖伊·迈克林·罗杰斯（Guy MacLean Rogers）在最近出版的亚历山大传记中警告说，在描写远古伟人时应避免套用现代观念：“我们在认识亚历山大时，不能简单地把他视作一个同性恋或者异性恋（如某些人所言），一个极端民族主义者或者一个入乡随俗的人，一个实施大屠杀的刽子手或者弥赛亚。相反，亚历山大是一个性格复杂的天才型人物，我们不能把他套入某种具体的传统或现代的极端类型。”同时，罗杰斯也使用了一些极具现代意义的概念来描述亚历山大，说他是“一个未被广泛承认的原始女权主义者、有限的多元文化主义者和宗教空想主义者”。他建立了一个由“最优秀”精英统治的庞大帝国。不过，不容置疑的是：随着权力的不断强化，亚历山大越来越像昔日的阿契美尼德国王，采取了战略性宽容政策，以便赢得被征服人民的支持，并从各民族中招募了最优秀的武士和领袖充实自己的军队和政府。[68]
当亚历山大进入波斯之后，他并没有表现为一个外国征服者，而是说自己是为被暗杀的大流士复仇的。事实上，大流士是他以前的对手。这样他顺利地成为阿契美尼德王位的合法继承人。亚历山大对居鲁士表现出极大的尊崇，并恢复了很多总督的职位，虽然这些人曾经与他为敌。他甚至娶了一位波斯女人，并鼓励其他希腊人也这样做。虽然他的这些政策让很多希腊人感到困惑和失望，但是这些做法赢得了波斯贵族和大多数当地居民的支持。
在征服巴比伦以后，亚历山大命令重建据说是被薛西斯破坏的寺庙，包括强大的风暴之神巴力的神庙。在巴比伦祭司的指引下，亚历山大向巴力神进行了祭祀。无论巴比伦人是否真的将亚历山大看作是帮他们摆脱波斯压迫的救赎者，还是仅仅对他心存畏惧，但他们确实是张开双臂来迎接亚历山大的。他们也热烈欢迎了他的马其顿军队。整整一个月，亚历山大的军人在这座城市最漂亮的家庭中食宿，随便享用美酒、美食和美女，包括一些达官贵人的妻子和女儿。职业交际花大行其道，晚餐后的脱衣服表演已经成为时尚。士兵们还参观了这个城市最著名的景点，包括奇妙的空中花园。
在征服埃及之后，亚历山大也参与了类似的出于安抚性质的宗教仪式。在写到亚历山大成功获得埃及人的支持时，彼得·格林补充了一种迷人的心理学解释：
亚历山大获得的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原本认为的一个政治性外交活动演变成了深刻的情感和精神历程……过去，阿契美尼德国王曾经依靠征服当地王朝成了埃及法老。亚历山大击败了大流士，在祭司的眼中，他现在成了这里合法的统治者。公元前332年11月14日，这位年轻的马其顿人被庄严地任命为法老。人们将埃及双冠戴在他的头上，将权杖和连枷放在他的手上。他现在既是神又是国王，是太阳神拉和奥西里斯的儿子……有一些早期迹象表明亚历山大与他的马其顿同胞失去了联系……现在，在埃及金碧辉煌的宗教建筑中，在这个让希腊人感觉既神秘又敬畏的文化氛围中，他渐渐意识到，他确实是一个神，是神的儿子。[69]
公元前330年左右，亚历山大听说一个波斯人正在组织针对他的叛乱。于是，他来到巴克特里亚的王宫，里面布满了波斯侍者和卫士，包括大流士的弟弟奥克塞斯里斯。亚历山大头戴波斯王冠，身着波斯传统的白色长袍和绶带，甚至为自己的骏马配上了波斯马具。有几位古代作家批评亚历山大接受波斯的服饰和习俗，是自甘堕落和“东方主义”的衰落。但是，他的做法实际上和过去的阿契美尼德国王一样，也是明智的宽容策略的一部分，亚历山大在苏萨组织的集体婚礼将这一政策推向了高潮。
公元前324年，亚历山大和大约90名希腊和马其顿官员接受了波斯或米堤亚新娘（当然是在他的命令之下），新娘来自于王室或者贵族家庭。很多学者曾经质疑亚历山大的动机，但是他的这一决策毕竟表明他决心巩固作为阿契美尼德王朝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同时希望建立一个混血的统治阶级。无论如何，亚历山大在苏萨娶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巴西妮，逝世的国王大流士三世的大女儿，另外一个也是波斯王室成员。亚历山大的第一次婚礼是按照马其顿仪式举行的（他的第一个妻子是一个叫罗克珊的巴克特里亚女人），这次集体婚礼明显具有波斯风格。在简单的仪式过后，为期五天的盛大庆祝活动开始了。根据古文献，亚历山大建造了一个巨大的亭子，其中有100个供新娘使用的房间：
房间装饰得极为富丽堂皇，有华丽的正装和便服，还有其他紫色、红色和金色的衣服……支撑帐篷的柱子每一根都有20个腕尺长，用黄金白银包裹，并镶嵌着珍贵的宝石，四周垂挂的帷帐上用金线绣出各种动物图案，支杆都是用金银制成的。[70]
和阿契美尼德国王一样，亚历山大也组建了世界上最庞大的军队，士兵来自帝国的各个地区。他精选了30000名年轻力壮、英武潇洒的波斯人，然后让他们学习希腊语，学习马其顿军事技能，编入他的部队。他的骑兵不仅包括波斯人，还包括粟特人、阿拉契西亚人、萨兰癸亚人、阿里亚人和帕提亚人。他的海军同样包含各个地区的士兵，并拥有将近2000艘军舰。他的12000名士兵沿印度河进入了印度。军舰上的士兵有腓尼基人、塞浦路斯人和埃及人，以及主要由希腊和波斯人担任的军官。亚历山大在印度河上进行的为期6个月的战役以残酷闻名。他们虽遭到了顽强抵抗，但至少杀死了80000名印度士兵，并俘虏了大量敌军。
很多希腊人，包括亚历山大的众多士兵都在嘲笑甚至憎恨他们国王依赖外国人以及虚情假意地接受外国习俗的做法。他们对亚历山大被“野蛮化”的担忧引发了俄庇斯兵变。亚历山大成功镇压了这次叛乱，为了庆祝胜利，他举行了一个9000人的盛大庆祝活动。为了安慰希腊人，亚历山大将来宾按种族和等级进行了划分。亚历山大和希腊人坐在一起，旁边是波斯人，再旁边是其他民族的士兵，但这些士兵都是按民族坐在一起的。
如果像某些人指出的那样，亚历山大希望实现彻底的“人类团结”，那他也绝对不会让这些希望阻碍自己伟大政治抱负的实现。正如彼得·格林所说，“亚历山大至高无上的理想就是战争与征服。那种认为他不会用血流成河的残酷战争手段横扫整个大陆，而是以某种神秘方式实现人类兄弟般团结的想法是荒谬的。他终其一生就是为了实现个人的伟大抱负，而且他也确实获得了传奇般的成就。”事实上，在他实现自己远大抱负的过程中，宽容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公元前324年，世界霸权已经从波斯人手中转移到了希腊人手中。亚历山大过去是，而且一直是希腊或马其顿历史上最强大帝国的统治者。事实上，他或许是“当时世界上最富有和最有势力的人”。他王宫中的王座是由纯金制作的，他的随从人员包括500名身穿紫色和黄色衣服的波斯皇室禁卫军“苹果军”，1000名穿着深红色和深蓝色斗篷的弓箭手，以及500名被称为“银盾”的希腊精锐步兵。[71]
随着亚历山大的征服，希腊语以及希腊的文学、艺术、建筑和哲学被传播到地中海地区，跨越了大洲，最终跨越了历史。同时，亚历山大从埃及一直到印度都建立了城邦式统治，“野蛮人”的思想被帝国接受并吸收，形成了被称为希腊主义（Hellenism）的融合性文化，对以后的基督教世界和西方世界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尽管亚历山大战功卓著，但是他最大的遗产是实现了跨越大洲的文化统一，这是波斯国王们从来没有做到的。
但是，随着亚历山大的去世，这一地区的政治团结也宣告结束。亚历山大的下一批征服目标是阿拉伯半岛、西地中海地区和欧洲，但是这些都还没有来得及实现，他便在32岁时英年早逝，死于一种神秘的致命性热病。之后，亚历山大帝国出现内讧，后演变为诸侯混战。据说，在他死后，除了一个人之外，那些来自苏萨，和亚历山大一起集体结婚的男子们都与他们的波斯妻子离了婚。[72]
这一地区，直到罗马帝国时才得以重新实现统一。
TWO: TOLERANCE IN ROME'S HIGH EMPIRE: GLADIATORS, TOGAS, AND IMPERIAL “GLUE”
Epigraphs: The quote from Claudian can be found in Clifford Ando, Imperial Ideology and Provincial Loyalty in the Roman Empire (Berkeley and Los Angele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0), p. 65. The quote from Claudius is reproduced in A. N. Sherwin-White, Racial Prejudice in Imperial Rome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7), p. 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