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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们如何理解孙悟空的工作态度

妖怪的作战风格往往比较潇洒,只有孙悟空最为锐意进取

正儿八经地读《西游记》原著,还是念大学时节。相信大家都有体会:那是人生最缺觉的时节。但凡上课都趴在桌面睡觉,待下课铃声响,才精神百倍地向饭堂冲去。那时我就发现一个重要的生态问题:孙悟空是不睡觉也不吃东西的!

这问题令我很纳闷。

有很多次,打仗打到兴起,对方却要去吃饭了,或者天黑了,对方要去睡觉了,把暴怒的孙悟空关在门外,浑身的精力无处可使。

比如与黑熊怪交手,午餐时间一到,黑熊怪便说要收兵,“等我进了膳来,再与你独斗。”气得孙悟空大嚷:“你这也叫汉子?好汉子哪有半日儿就要吃饭?似老孙在山根下,整压了五百余年,也未曾尝些汤水,哪里便饿哩?”

收猪八戒那一回,我印象特别深,替他操心得紧:孙悟空与猪八戒从二更时分一直打到天亮,孙悟空怕师父惦记,便先回高老庄,汇报一下情况,完了又出发:“我才试他一试耍子,此去一定拿来与你们看。……老高,你还好生管待我师父,我去也。”

——彻夜不睡,完全没事。

青牛精跟黑熊怪一样,是个讲究享受的主。与孙悟空交战时,天色一晚,青牛精就要求且各歇息,把心痒难耐的孙悟空关在门外。孙悟空跟来助阵的众天神说,“我也说不得辛苦,你们都放怀坐坐,等我再进洞去打听。”哪吒太子劝他休息一下,孙悟空大喊:“似这等掏摸的,必须夜去夜来,不知不觉,才是买卖哩!”

这一夜又不见孙悟空睡觉,待到鸡鸣天晓仍然精力百倍地与“泼魔”短兵相接。说到这里突然想到,妖怪们的打仗风格好像都比较潇洒,黑熊怪要吃饭,青牛精要睡觉,牛魔王要赴宴,都是说停就停的,谁都可以打到一半停下来。只有孙悟空非常锐意进取,一进入打仗状态就停不下来;与孙悟空比较接近的是二郎神,曾口称“兵家云,征不待时,何怕天晚”,看来都比较主流。

孙悟空不但不用睡觉,他还不吃烟火食

哪怕不是正面打斗,孙悟空也经常利用睡眠时间考察形势、了解敌情,比如在车迟国敕建智渊寺,半夜睡不着,连夜去闹三清观。又比如在祭赛国金光寺,连夜扫塔,发现小妖,进而勘察出偷佛宝的罪魁。

有时候唐僧惦记着“今天晚上睡哪里”的问题,孙悟空便批评他“师父说话差了。出家人餐风宿水,卧月眠霜,随处是家”,“出家人莫说那在家人的话……我等出家人,便是戴月披星,餐风宿水,有路且行,无路方住”,明摆着就是不打算歇脚的样子,活活把旁边的猪八戒给急坏了。如果师徒四人借宿时,别人略有犹豫,孙悟空便扬言:“十分你家窄狭,没处睡时,我们在树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搅你。”——听,“坐一夜”!这还是为了照顾唐僧他们。

孙悟空除了不用睡觉,还不用吃饭,用猪八戒的话来说,哥是喝风屙烟。别的不说,只说他在五行山下那五百年里,“饥餐铁丸,渴饮洞汁”,神仙们不进饮食不怕寒暑不会死,但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猪八戒身上,被解救后第一件事肯定是饱餐一顿。孙悟空倒好,被唐僧救出来后就直接投身革命工作了,唯一为自己做的物质层面的事只是缝了条虎皮裙。

还是车迟国那一回,半夜闹三清观,受用很多供养,有馒头、簇盘、衬饭、点心、拖炉、饼锭、油炸、蒸酥,可以称为明清年间民间素食大全。猪八戒和沙和尚都大快朵颐,唯孙悟空只吃几个果子,陪他两个,原来,“孙行者不大吃烟火食”。

孙悟空为什么爱吹牛?因为他想让别人找他办事

整个取经过程,孙悟空都是取经团里最忙的一个,用孙悟空自己的话说:“我老孙再不曾住脚,比急递铺的铺兵还甚,反复里外,奔波无已。”——相比起来,取经团里另外三位,都有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怕麻烦、或爱撇清的意思。

孙悟空不怕忙,他还特别喜欢没事找事,听到人来求助,说有妖怪,他预先就唱个喏,说“承照顾了”。对此,猪八戒评价:就是他外公也不这般亲热!孙悟空解释:“我唱个喏就是下了个定钱,他再不去请别人了。”

若不是因为他没事找事,也许错过了猪八戒也不一定?当时在高家庄问路,正好碰到高才,孙悟空直觉得高才有事,抓住他不放,要问个究竟。高才无奈,说出了高太公交办的任务。孙悟空一听正中下怀,兴奋极了,说:“你的造化,我有营生,这才是凑四合六的勾当。你也不须远行,莫要化费了银子。我们不是那不济的和尚,脓包的道士,其实有些手段,惯会拿妖。这正是:一来照顾郎中,二来又医得眼好。”

——浑身的劲终于有处使了。待见了高太公,他张口就问:“府上有多少妖怪?”让人倒吸几口冷气。

我们都知道他爱吹牛,唯恐天下人不知他能干,这样宣扬,别人找他办事的机会才多。不像猪八戒,懒惰,所以便示弱,能者多劳,无能者就可以少劳。

孙悟空重名不重利,猪八戒重利不重名,大概也与此有关。工作狂在不断的“做事”中得到自我价值的确认,他们看重的不是工作带来的利益,他们最看重的,还是工作过程本身,就在那过程中体会到的、自我实现的成就感,那才是让工作狂们欲罢不能的原因吧。

他一直都是工作狂

说起来,孙悟空任弼马温也好,任蟠桃园主管也好,都不尸位素餐,工作表现不可谓不出色,工作精神不可谓不感人。

任弼马温一职,是一到岗位就给手下各相关部门分配任务,落实分工,然后,“弼马昼夜不睡,滋养马匹。日间舞弄犹可,夜间看管殷勤;但是马睡的,赶起来吃草;走的捉将来靠槽。”姑且不论这种养马法是否科学,总之效果就是:“那些天马见了他,抿耳攒蹄,都养得肉肥膘满。”

任蟠桃园主管呢,是一接到任命通知,就“等不得穷忙,即入蟠桃园内查勘”,然后也是分配任务、交代工作、熟悉情况。固然弼马温一职地位不高,但蟠桃园主管地位就高了吗?如此兴致勃勃,真可怜见的。

其实他根本不重官位,只重一个虚名。官位这东西,如叔本华所说,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价值,目的在于索取人为的尊敬。孙悟空不重官衔品从,更不论俸禄高低,别人请他拿妖,说到报酬,他便扬言:“说金子晃眼,说银子傻白,说铜钱腥气!”他如此卖命一个工作狂,为的不外是换别人一个服气罢了。要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又得说他的“低层自我”曾受挫败,所以“高层自我”才会疯狂表现,加倍地需要证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