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春秋战国:一段你应了解的历史(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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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暮气沉沉

赵武费尽了千辛万苦,为晋国争取了一个和平的外部环境。在此后的一段时间,他继续为了维系和平而奔走劳累,与列国打好关系,斡旋调解一些国际争端。而在晋国国内,身为正卿,他仍然是小心做人,对国君和其他卿大夫一直保持谦恭的态度,不让任何人抓住对自己不利的把柄。

早在栾氏刚被灭亡的时候,士家和赵家就因为瓜分栾氏封地的事情吵了一架。两家争夺的是一个叫“州”(今河南省沁阳市南)的城市,那时赵武还在担任中军佐,他很想获得州城为赵家扩大地盘,便提出说,州城原来是从温地划分出去的,而温地是赵家的封地,按理说州城应该归属赵家。

但赵武的这个要求很快就被士匄给反驳了,士匄认为,像州城这样从某处划分出来的城市在晋国太多,既然如此,就不要考虑他们原来的隶属关系了。更何况,州城自郤氏当政以来,已经变换过三次主人了,他旧时归属于哪一家根本不值得探究了。

士家势力大,赵武只能无奈的舍弃了对州城的要求。等到士匄去世,赵武当上中军将之后,赵武的儿子赵获认为现在赵家有了权力,便劝父亲强取州城。但赵武不想和士家翻脸,当场训斥赵获说:

“他们已经说了州城不该属于我们,这是义理!我们违背义理,便有灾祸!”

训斥了赵获之后,赵武又在府中下了命令:

“有言州者必死!”

终赵武一世,赵家都没有提出对州城的封地要求。

而对待晋彪这个昏君的态度上,赵武也是保持着敬重,即使是一件小事,他也会考虑是否会冒犯国君的权威。

有一年,赵武新盖了一座宅邸。在建造过程中,赵武觉得有光滑椽(chuán)子的屋檐更加美观,便让工匠在把椽子砍削后再打磨干净。

可能一些朋友对传统建筑的一些构造不太了解,这里我稍微解释一下椽子是什么。我们传统的房屋一般都是带屋檐的人字形瓦房,而支撑起屋顶瓦片的木条就分别叫檩(lǐn)条和椽子。横向的,比较粗大的是檩条;而竖向的,相对较细的便是椽子,瓦片就是铺就在椽子上面的。

在房屋施工的时候,赵武有一位叫张老的朋友在傍晚时分拜访了他。张老看见了工地上赵家的工匠正在打磨椽子,还没与赵武见面就突然折返回去了。赵武得知这件事后,感觉自己一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便赶紧亲自赶到张老的住所,问他说:

“我有不对的地方,你也应当告诉我,为什么走得这么快呢?”

张老便回答说:

“天子的宫殿,砍削房椽后要粗磨,然后再用密纹石细磨;诸侯宫室的房椽只要粗磨;而大夫家的房椽只能砍削,是不能打磨的。现在你显贵了,却忘记了礼义和等级尊卑,以诸侯的规格建造房屋。我怕你将要惹祸上身,怎么敢告诉你呢。”

赵武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本想让房子更精致美观些,却忘记了等级的限制。虽说如今的天下礼坏乐崩,诸侯冒犯天子,大夫冒犯国君早不是稀奇的事情,但礼制尚存,赵武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给他人落下狂妄不尊的口实。

于是他立马赶回家,让那些工匠立刻停止打磨椽子,将粗糙的椽子直接安装到屋顶上去。为了给自己的后代以警示,赵武命人把先前打磨过的椽子保留起来,显示自己曾经犯下了不仁不义的错误。

观察赵武的这些处事方式,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出赵武一直在忍让和退缩,与诸侯外交他忍,与楚国签订弭兵之盟他忍,在与其他卿大夫打交道时他也忍。在赵武的心中,他是希望通过牺牲自己的利益,来保持自己的良好形象,维持与他人的和谐关系。我们没必要指责赵武的软弱,在当时赵家势力弱小,晋国国内矛盾极为严重的情况下,赵武身为正卿,面对三方面来的压力,是在鸡蛋上跳舞。他只能用自己的温和与忍让来自保,并维护好业已衰落晋国霸主形象。这种为了大局而甘愿退让的气度,不是一般的人物所能具备的。

赵武是一个心肠软的人,为了保全小家又顾全大局,他尽力了。但长期的忍让和退缩,终究让他丧失了锐意进取之心。有一年,赵武和一位周王室的使臣在洛水附近会面,周使钦佩于赵武的贤能,希望他能有大作为,便以大禹为话题,说:

“大禹的功绩和德行真是影响深远,如果没有大禹,我们恐怕都要变成鱼了吧。您是远近闻名的贤人,定能效法大禹的德行,做出更伟大的,造福百姓的事情吧。”

如果是别人,被周使这番一奉承,八成会得意洋洋。然而赵武已然厌倦了政治生活,他无心去比照和效仿什么伟人了,他冷冷地回答周使说:

“我这个糟老头子是苟且度日,混饭吃而已,早上想不到晚上的事情。只要自己不要犯下什么过错,哪里会去考虑这么长远的事情!”

这句话可以说正是晚年赵武的内心写照。

一个失去进取之心,只想混日子的人,一种最直接的表现便是老气横秋,对凡事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而赵武的晚年正是这个样子,他在正卿任上的最后几年,其实每天都是在愁眉苦脸,时不时便是唉声叹气,笑容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个情况被鲁国的叔孙豹看出来了,公元前542年,赵武会盟诸侯,叔孙豹参加了。会盟结束后叔孙豹就私下里对人说:

“我看赵武不久就要离开人世了吧。他说的话毫无远虑,完全不像是一个领导人物。年纪不满五十,却显得有气无力,好像八九十岁的老头似的……”

赵武的人生确实要走到尽头了。

第二年,久居深宫的晋彪生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赵武为他到秦国请了一位名医给晋彪诊治。这位秦国医生检查了晋彪的身体,对晋彪说:

“君王的病是治不好了。正所谓是‘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或以丧志。良臣将死,天命不佑。’”

医生的话其实已经很直白了,他说晋彪的病完全是纵欲所致,身体就如同受了蛊毒一样萎靡不振。

晋彪不相信医生的诊断,就说:

“寡人连女人都不可以接近了吗?”

医生回答说:

“君王需要的是节制。任何用以享乐的事物都不能过度。”

医生退出来之后,又向赵武做了禀报。赵武叹了一口气,自责说:

“君上如此,晋国之中还有谁能堪称良臣呢?”

医生连忙劝道:

“赵大夫您就是啊。大夫辅佐晋国八年,国内没有动乱,国外没有诸侯叛离,已经是很贤能了。但是小臣以为,您作为国家的重臣,享有无比的荣耀和俸禄,就应为国君的不当生活承担责任。是您没有好好的规劝和制止国君的淫乱啊,您是会受到上天的责罚的。”

这位秦国的医生虽然一开始肯定了赵武的功绩,但他的主要意思还是在批评赵武没有尽到自己为臣的责任,没有管束好晋彪的私生活。

但秦国医生这般指责,他根本没有了解到赵武的难处。当时晋国的国君已经很难掌握到实权了。晋彪出门,连车夫和护卫都找不齐,因为这些人几乎都只听从六卿的调遣,晋彪无法召集他们。面对六卿的巨大压力,晋彪只能纵情享乐,依靠营造宫室,收集美女来打发日子。赵武即使能规劝,晋彪也做不了一个明君。

一个外国的医生能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反映出了当时天下人对赵武的总体评价。赵武以牺牲小我的态度温和示人,苦心维护晋国国内外的和谐关系。自己本希望在一些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冒犯国君,却仍然受到了很大的非议。

这是为什么呢?赵武“好人”做得太久太出名,周围人总会对他有更高的期望。当赵武做不到的时候,批评的声音就来了,几乎要把赵武过往的形象全部摧垮。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做一个“好人”真的很难。

在生命的最后一年,赵武受到了来自各个方面的责备,就连与自己关系不错的鲁国大夫叔孙豹都对他提出了批评。赵武已经心力交瘁,他对所有的批评都只能是消极对待,不申辩,不反驳,只求用平和的心态度过最后的时光。

病重的晋彪活下来了,看起来一直健康的赵武却没能挺过这一年。公元前541年农历腊月,赵武在自己的封地温地参加完祭祀仪式后,便在自己的家中与世长辞了。去世时,赵武刚刚50岁,谥号赵文子。

史书上记载的赵武的儿子有两个,长子赵获,次子赵成。赵获我们先前已经提到过他,他曾向父亲提出依靠中军将的权力强取州城,被赵武呵斥。可见此人是一个莽撞、头脑简单的人。因而赵武没有把他当做继承人,而选择了次子赵成作为新一任的赵氏宗主。

赵成在史书上着墨不多,他在晋国政坛上活动了25年,最高只当上了中军佐,没能成为首屈一指的中军将。可见他的能力和威望比父亲差得很多,在晋国六卿中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不过史书还是对赵成有良好的评价,称他工作上“能纂修其身以受先业,无谤于国。”意思就是说赵成继承了父亲赵武温和谦恭的品格,在国内没有人毁谤他。而赵成在家庭教育上,“顺德以教子,择言以教子,择师保以相子。”意思是说赵成言传身教,以身作则,还聘用最好的老师来引导和教育子女,是一位非常合格的父亲和教育家。

这一切,都深深影响到了赵成之子赵鞅的成长。

参考文献

《史记》、《左传》、《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