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14年,赵家的老朋友韩起去世了。中军将的职位换成了魏氏宗主魏舒。
魏舒,就是当初帮助栾盈叛乱,结果被士鞅策反的那一位。这样一位朝秦暮楚的角色,自然成不了一位伟大的政治家,更别说做一个合格的正卿了。
魏舒继任正卿之初,还算做了一些提拔贤能的好事。但他没有继承韩起维护好六卿最后团结的优点,而是继承了韩起的贪财的缺点,还将其发扬光大,更加的腐败和堕落。
魏舒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女色,二是打猎。有一年,魏舒处理一场诉讼,当事的一方为了能打赢官司,就向魏舒行贿,送给他十六名漂亮的歌妓。魏舒欣然收下了,正准备偏袒行贿的这一方。然而他的儿子表示了反对,经过一番劝说才让魏舒退回了这些歌妓,保持了对案件审理的公正。而魏舒对打猎的喜爱,源自于魏氏的军人世家传统。魏舒勇力过人,习惯沙场拼杀,身上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喜欢看见流血。对于处理晋国的内政这种整日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他是没有太大的兴趣。一有空闲,他就是带着一帮猎手到野外打猎,而且一去就是好几天不见回来。
魏舒的不作为,使得晋国陷入了更加混沌的状态,各大家族抢班夺权的行动肆无忌惮,更加公开化了。
智跞,这位沉默寡言的“中立者”,在韩起去世的这一年就做出了一件轰动的事情,那就是吞灭羊舌氏家族和祁氏家族。
事情的起因源于祁氏家族的一场内斗。说是祁家有两个家臣换妻淫乱,被人告发到了祁氏宗主祁盈这里。祁盈非常生气,就把这两个家臣抓了起来准备处死。动刑之前,还有顾忌的祁盈找了当时的羊舌氏宗主羊舌食我(羊舌肸之子),征询他是不是应该动用私刑。羊舌食我劝祁盈不要乱用私刑,得饶人处且饶人,但祁盈没有听。
得知自己有可能会被处死,两位祁氏家臣极为恐惧,便托人向智跞行贿,求智跞救救他们。智跞收了人家钱,二话不说就强行给两位祁氏家臣翻案,而且又以乱用私刑的罪名把祁盈给抓了起来。智跞受贿枉法的行为激起了祁家人的愤怒,他们发动暴乱杀死了那两位惹事的祁氏家臣。智跞则以祁氏和羊舌氏谋乱为名,下令镇压,将两个家族的人全部杀光,并没收了他们的封地。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斗争活动亘古不变的定律。原来是小鱼的智氏家族的靠着消灭比它更弱小的家族得以壮大,而身为最大一条鱼的士家,他们自然不会默默无闻。士家的想要吃掉的小鱼,便是赵家和魏家。
那么,就让我们来认识一下和赵鞅作对的“反派”们都是谁。
士鞅,当时的士家宗主,位列中军佐。他在前面其实就已经有出场了。伐秦之战时,他曾经和栾针勇冲敌阵,后来栾盈叛乱时,他又亲自策反了魏舒,还带领手下士兵反攻叛军。可以说,士鞅此人能文能武,智勇双全。
士匄去世前,曾经担心士鞅无法控制局面。但士鞅非常自信地回答说:
“我平时恭恭敬敬地待人做事,不敢贪图安逸和敷衍了事。努力学习,躬行仁德。遇见什么事情就真心和大家商议,而不装模作样去讨好;个人意见虽然正确也不敢自以为是,一定按照长者的意见去做,必能得到善终的。”
士鞅的这番话,给自己贴金的成分比较大。但是士家人一直以来遗传的性格,那就是谨慎和熟虑这一点,还是在士鞅的话中还是得到了体现。士鞅一如既往地也继承了父亲的性格,他老谋深算,凡事三思而行,从来不做鲁莽的举动,是一条彻头彻尾的老狐狸。除此之外,他还把父亲狂妄贪婪的缺点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吴王夫差做过索要百牢享礼的闹剧,而士鞅这样一位大夫,就已先于夫差做出过这种僭越的事情了。有一年他出访鲁国,鲁国人表示尊敬,给了他天子才有的七牢享礼。然而,士鞅居然勃然大怒,他说:
“你们以前就给了齐国使者七牢享礼。我堂堂晋国怎么可以和齐国拥有同等的享礼?分明是看不起我!赶快给我增加牢数!”
原来,当初齐鲁交好,齐国归还鲁国领土,鲁国人一高兴给了对方使者七牢享礼。没想到恶例一开,僭越的事情就不断地发生。晋国是鲁国惹不起的主儿,鲁国人不敢得罪士鞅,只好给他增加了四牢,凑成十一牢的享礼来迎接士鞅。
再后来,鲁国欺凌邻国邾国,晋国派人到鲁国去问罪。鲁国大夫叔孙婼(chuò)到晋国来交涉,因为表态强硬,被当时的正卿韩起给扣留了。士鞅见此情景,居然私下里向叔孙婼索贿。他派人跟叔孙婼接触,说自己可以出面摆平这件事,让他安全回国,但叔孙婼必须给他一笔钱。士鞅不好意思说得太直接,让派去的人帮他说的委婉些。派去的人便对叔孙婼说:
“我们大人希望叔孙大夫能送他几顶帽子。”
叔孙婼是个聪明人,他听出了士鞅的意思,但他十分厌恶士鞅的索贿,不愿意给。于是他就干脆揣着明白装糊涂,假作士鞅真的是要帽子,便让手下人拿出两顶帽子,交给士鞅的使者说:
“帮我转交给你们大人,我只有这么多帽子了。”
只收到两顶帽子的士鞅非常生气,便撺掇韩起要严惩叔孙婼。韩起犹豫再三,没有听从士鞅的。叔孙婼在被关了半年之久被释放回国了。
士鞅的儿子士吉射,可以说得上是一位天才少年。野史上记载了一则关于士吉射儿时的一桩逸事,说是士吉射小时候和自己的两位兄弟到赵鞅的府上去玩。赵鞅那时正好为一件事情发愁,原来他想在自家的园子里乘坐马车游玩,可是园子里有一大片森林,阻碍了马车的行驶,让他很不能尽兴。赵鞅便拿这个事情来考验士家的三位少爷,问他们可有什么办法。
一位士家少爷回答说:
“对于这种无聊的小事,聪明人是不问也不去做,愚蠢的人是不问就去做。”
这位士家少爷的意思是说:这种问题根本不值得询问,其实赵鞅你自己最清楚该怎么做,想爱民就不要砍树,不想爱民就把树砍了,何必拿这个问题来消遣我。
另一位士家少爷则回答说:
“想让园子里跑马车,就要劳动百姓来砍树。您如果爱惜民力就不要爱惜马足,爱惜马足就不要爱惜民力。”
这位士家少爷的回答中规中矩。
轮到士吉射回答时,士吉射是嘿嘿一笑,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不仅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还可以让百姓享受到您的三次恩德。您先准许百姓到附近的山上伐树,然后提供您的马匹给他们运输之用,他们一定会很高兴;随后,开放您的园子,让百姓看见里面有很多树,山远而园近,而且园子道路平坦,百姓自然愿意来伐园子里的树,百姓又会很高兴;园子里的树砍完后,您再低价卖给百姓,百姓还要高兴一次。”
一位孩子能够想出这样的点子,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叹不已。士吉射的高智商由此可见一斑,但是他的母亲得知这件事后,却忧虑地说道:
“最终毁灭士家的人,一定就是这孩子了!到处炫耀自己功劳的人绝少能够布施仁德,专做诈伪之事的人,肯定不能长久。”
最了解孩子的自然是父母。士吉射正如他母亲所说的那样,虽然聪明,却没有父亲士鞅的谨慎和稳重,喜欢炫耀,喜欢玩弄小聪明,狂妄自负。
另一位反派人物名叫中行寅,是当时中行家的宗主。士家与中行家联盟已经有几十年了,所以两家人完全是穿一条裤子的,休戚与共。中行寅这个人没有什么明显的特点,唯一的优点就是“贪”了,是个十足的财迷。
当时卿大夫在自己的封田征税,是按照亩数的多少来征收的。中行寅为了能多征税款,就擅自更改自己领地里“亩”的单位面积。当时赵家以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为一亩(大约是360㎡/亩),而中行家的封地里却以宽一步,长一百六十步为一亩(大约240㎡/亩)。比如你有720平方的田,在赵家只要缴2000块的税,到了中行家就要缴3000块,税赋足足是以前的1.5倍。
除了在自己的领地里横征暴敛外,中行寅还利用每一次机会向诸侯甚至自己的同僚索贿。原本依附在中行家之下的智家便成了中行寅数次索取的对象。智跞因此对中行寅极其厌恶,恨不得生吃了他的肉。原本同宗的中行家和智家在中行寅的“好心维护”之下,关系越来越僵,最终变成了仇敌。
晋国名臣羊舌肸在世时就曾经评价过中行寅,说:
“中行寅把苛刻当作明察,把欺诈当作智慧,把虚伪当作忠心,把计谋多端当作有本事,把聚敛财富当作才能。就好比去了毛的兽皮,大则大矣,但正是自取灭亡的路子,他一定会先亡的。”
而士家和赵家的结仇其实不为了别的,到底还是权力纷争的问题。赵家的势力发展很快,加上赵武和赵成父子一直以温和善良的形象示人,赵家在晋国乃至中原都有很高的声望。这自然让位居晋国头号强族的士家很是嫉恨。
当初士家与赵家为了对抗栾家而结成的联盟已然不复存在了,赵家现在是士家人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但是聪明的士鞅知道,现在根本没有合适的理由对赵家动手。无论怎样,自己和那个毛头小伙赵鞅都还是同僚关系,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在街上拐个弯就能看见他的官邸,上个厕所说不定还能碰见。关系如此接近,要是毫无理由地捅人家一刀子,那士家人就是千夫所指的恶棍、杀人犯。还想维持住自己形象的士鞅,是不会愿意这样的。
现在士鞅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压、排挤、陷害,结一个绳套挂在赵鞅脖子上,时不时勒他一下。
一百年前,赵盾的堂弟赵穿帮助赵盾弑杀晋灵公夷皋,因而获得了封地邯郸城。赵穿的后人便世代居住在邯郸,他们以“邯郸”为氏,成为赵氏家族的一个分支小宗。由于时间久远,邯郸氏与赵家虽然有血缘关系,但关系已经越来越疏远。士鞅这个老狐狸,在韩起还在世的时候就开始打主意削弱赵家了。精明的他看出邯郸氏将来必定可以作为撬动赵家的一个支点,便有意收买和拉拢邯郸氏。他授意中行寅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了当时邯郸氏宗主邯郸胜,让中行家和邯郸家结成亲家。久而久之,邯郸家终于被士鞅所收买,背叛了赵氏大宗投靠了士家。赵氏家族被士鞅硬生生地撕裂开来。
士鞅见自己分裂赵家的计谋达成,便开始策划下一个奸谋了。这一回,他要破坏赵家的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