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两年多的守制生活里,赵毋恤并非无所事事。像他这样的无赖,是个闲不住的人。他觉得整天宅家实在太没意思了,便计划着干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出来。
有一天,赵毋恤找来自己的车夫王子期,说想让王子期教他如何驾驭马车。王子期答应了,便手把手地教自己的老板如何策马、如何扬鞭、如何掉头。赵毋恤是个聪明人,没学几天就把所有的基本动作学会了,已经能够单独驾马车了。信心满满的赵毋恤便向王子期提议说:
“要不我们比试一下,看看谁的马车跑得快?”
得到王子期的同意之后,两人便在野外摆开了架势,开始了赛车游戏。没想到,一圈下来,还是老师的技术好,王子期得胜,赵毋恤则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赵毋恤不服输,嚷嚷道:
“是马不好。我用劣马当然跑不过你用好马。”
王子期便说:
“那么请主公换上好马再来比试。”
赵毋恤立刻叫人到马厩选上好马给自己的马车套上,又与王子期比赛了一场,结果还是输了。赵毋恤仍不服,叫人再去找好马来。如此换了三次好马,赵毋恤依旧是场场皆输。
赵毋恤不高兴了,他对王子期说:
“看来你没把真本事教给我,还留了几手的嘛。”
王子期摇摇头说:
“在下已经把技术全都教给主公您了,是您自己使用不当。驾车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定要令马力集中于拉车,人的注意力则全部贯注于驭马,这样才可以跑得又快又远。可是您呢?一旦落后就只想着追上我,一旦领先又总害怕追上。在这么远的路程上比赛,暂时的领先和落后总是难免的,而您不论领先还是落后,心思总操在我的身上,还如何能够专心驾车?这才是您失利的真正原因啊!”
赵毋恤笑道:
“原来如此啊。你批评的对。”
此后,赵毋恤开始专心学习驾车,终于在下一场比赛中赢了王子期。
学会驾车之后,赵毋恤开始驾着马车到处兜风。但是他还在守制时期,这让他的一些手下很是着急,觉得自己运气差,碰上了一个顽主。
有一天,赵毋恤对众人说,自己要带一帮人到常山去登山远眺,顺便请代国(今山西大同与河北蔚县一带)国君一起来喝酒。有家臣觉得不像话,就劝赵毋恤说:
“主公,登山远眺是游玩活动,您现在在守制,是不可以去游玩的啊。”
赵毋恤笑了笑,答道:
“你不懂,这可是先主遗愿。”
家臣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新主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旧主公的遗嘱里有要求守制期间去搞常山登山活动吗?新主公脑子里哪个筋搭错了啊。
赵毋恤没有继续说穿自己的想法,而是在私下里叫了几个心腹家臣,交给了他们一个秘密的任务。
这一天,天气大好,赵毋恤心情不错,便亲自驾车,带着一帮侍卫,外加几个厨子、舞姬,兴致勃勃往常山出发了。而在出发之前,赵毋恤已经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往代国,请代君赏光一起到常山上喝两樽。
代国一直以来与晋国都比较友好,因为与赵氏封地接壤,所以代赵两方的关系也非同寻常。赵鞅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代国国君。论辈分,代君应该是赵毋恤的姐夫了。所以,收到小舅子的邀请之后,代君二话没说,就答应去常山吃酒了。
常山的山不高,赵毋恤轻轻松松,就爬上了山顶。望着北边广袤的土地,想必赵毋恤也诗兴大发,随口吟上几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之类的诗句。然后旁边的随从连连拍手,大喊好诗好诗。
观赏完了好风景,赵毋恤便让手下人赶快清理出一片干净的空地出来,然后扎好幕帐帷幄,铺上地毯,摆上酒桌,烫上几壶好酒,等代君一行人来。
过了不多久,代君带着几个亲戚和大臣风尘仆仆地来了。一上来,赵毋恤连忙对代君行礼问好,连说姐夫姐夫。代君也是乐呵呵的,说好久不见了。
众人就座完毕,赵毋恤便命令下人说:
“把酒食端上来!”
赵家的下人们鱼贯而入,把事先热好了酒菜摆在了众人面前的酒桌上。不过,盛放这些酒菜的容器很特别,都是用铜制成的碗,很大也很重。代国的客人看着稀奇,还以为是中原新流行的玩意儿。
接下来,代君端起酒杯,唱起了祝酒词。唱完了,众宾客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赵毋恤也端着酒杯,与代国人聊着家常,讲着荤段子。舞姬们又在场中央跳舞助兴。众人哈哈大笑,都喝了不少酒。
见代君的酒杯空了,赵毋恤不高兴地对下人说:
“怎么回事?赶紧给客人斟酒!”
说罢,几个看起来非常强壮的下人走了进来。他们走向代国宾客的身边,准备给客人们倒酒。说时迟那时快,当这些下人来到客人身边时,他们忽然抄起坐上的大铜碗,往所有代国宾客的后脑勺狠狠地砸了下去。
只听“嘭、嘭”地几声,所有的代国人包括国君都当场倒在了酒桌之上,黑红的血液从他们的后脑勺汩汩地冒出来,染红了大块的地毯。
而赵毋恤则安然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他继续喝了几杯酒,然后对身边的人说:
“通知山下的部队,可以行动了。”
原来,赵毋恤在来常山之时,就已经安排了一支人马躲藏在附近,准备通过常山袭击代国。而他先前说的先主遗愿,指的就是从常山侵略代国。赵毋恤将自己的姐夫骗到酒席上,让武士假扮下人残忍地将代君杀死,也是为了方便偷袭代国。
赵家军通过常山攻入了代国境内,代国人毫无防备,加上国君被杀,群龙无首,当即便陷入了混乱的状态。赵毋恤担心自己的姐姐在乱军中遇险,便让人驾着代君留在常山的马车,一路闯进了代国的公宫。使者见到了代国夫人,将赵毋恤的意思告诉了她,说请代国夫人立刻与他离开代国回晋阳去居住。
听说丈夫被自己弟弟杀死了,代国夫人伤心欲绝。她大哭说:
“因为弟弟而抛弃夫君,不仁;因为夫君而怨恨弟弟,不义。我站在那一边都不对,到底该怎么办啊!”
说罢,自感左右为难的代国夫人拔下自己的笄子,刺进喉咙里自杀了。
赵毋恤没能平安地接回自己的姐姐,但还是顺利占领了代国。代国的土地历来盛产良马,赵氏的领地上由此多出了一块战略宝地。而在此之后,赵毋恤又乘胜发兵攻打狄人,夺取了两处狄人的土地。
然而,当狄人作战胜利的消息传来,赵毋恤反而是一点没有高兴的样子,眉宇间甚至还有些忧虑。身边有人不解道:
“获得如此大胜,主公为什么不感到高兴呢。”
赵毋恤回答说:
“我听说:‘自身德行不够而福贵并至,这叫做幸,幸并非是福。’没有德行就不应该享受福贵所带来的快乐,真正的快乐是不能依靠侥幸得来的,因此,我很有些恐惧!”
赵毋恤谦虚自己的德行和能力不足,实际上他是在忧虑自家的实力不足。而他所恐惧的对象,不是有可能侵略赵氏领地的北方异民族,而是会消灭赵氏全族、近在眼前的晋国同僚。
这个同僚名叫智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