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回到了自己的封地称病养老,过上了“不问国事”的悠闲生活。此刻的他只想明哲保身,躲过田地的迫害,只要齐国的局势不至于失控,他就不打算去参与朝政了。
事情的发展或许正符合苏秦的预料。由于史料的缺乏,我们无法得知苏秦在田地和田文的这场争斗中做了些什么。不过从田文被罢相后,苏秦便获得田地重用的情况来看,我们可以肯定,苏秦定然暗中站在了田地这一边,为这场内斗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成功离间了齐国君臣后,苏秦开始采取自己的第二步行动,那就是破坏齐国的外交,孤立齐国。这一点,他决定从田地这里入手。因为田地这个人,搞外交不是他的强项。他已经被虚荣心蒙蔽了双眼,许多事情上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少了田文的制约,他接下来的做法简直是胡闹。
田地把田文罢相后,田地首先是任命了周最为国相。周最是西周国的公子,他来齐国游历,只是为了想方设法保全西周国。所以他在与诸侯的交涉中首鼠两端,对齐秦两国连横的事情并不怎么用心。田地对他极其不满,不久他便听从秦国说客的游说,将周最免职,换上了秦国人吕礼。
结成联盟的两国,派遣官员到对方国家里做国相,这是战国时期列国外交的惯例。秦国人吕礼当了齐国的国相,说明齐秦两国正式缔结盟约成为了盟友。秦国连横齐国的阴谋最终达成了。
失去齐国支撑的韩魏两国很快就遭到了秦军的报复。公元前294年,秦军攻取了韩国的武始(今河北邯郸西南)和新城(今河南伊川西南)两城,杀死韩军数万人。第二年,秦军在伊阙之战中大败韩魏联军,斩首二十四万人,重创韩魏两国。在接下来的几年,秦军继续进攻韩魏两国,侵占城池四座。韩魏两国不得不向秦国求和,割让了六百里河东的土地给秦国。秦国只花了七年的时间,不仅重新夺回了当初割让的河东土地,而且蚕食了韩魏两国更多的领土。
面对秦国的步步紧逼,魏国实在是吃不消了,老朋友齐国人背叛他们,魏国人只好向崛起的三晋同门赵国来寻求庇护了。魏遫亲自到邯郸朝见赵惠文王赵何和奉阳君李兑,将四座城池献给赵国,卑躬屈膝地请求赵国的保护。李兑自然是乐呵呵地答应了。至此,天下出现了齐秦和赵魏两大联盟。
赵国经历胡服骑射改革,军事力量大为增强,李兑自然也有心利用赵武灵王的遗产来与齐秦两强争雄天下。公元前288年,赵国联合魏国攻打宋国,至此点燃了一场历时九年的七雄大混战。
要说起这场大战,就不得不说这场大战的引爆点——宋国。
春秋时期中原的“元老”级诸侯——郑、卫、宋、鲁、陈、蔡、曹七国到了战国时代,已经是彻底沦落了。郑国被韩国所灭、陈蔡两国被楚国所灭,卫国和鲁国只有苟延残喘的份儿,唯独宋国在它们当中还算是混得好的。宋国因为人口众多,加上守土有方,在列强的夹缝之中不仅坚挺地生存了下来,而且还保存了比较大的实力,曹国、滕国便被灭亡于宋国之手。
差不多在齐魏马陵之战期间,宋国发生政变,大夫戴剔成篡夺宋氏的君位,自立为宋国国君。公元前318年,戴剔成的弟弟戴偃即位。戴偃参加“五国相王”活动,自称“宋王”,他便是宋康王。
戴偃意图参与七雄争霸,上台之后厉行改革,发展军力,宋国的军事实力开始加强,号称“五千乘之劲宋”,成为了仅次于韩国的“第八强”诸侯。
但是,戴偃懂得搞军事,却不懂得搞外交和政治。他是个刚愎自用,骄横狂妄的人,自以为国力强大了,对外经常发动对邻国发生战争,齐、魏、楚三国都曾遭到宋军的攻击。这使得宋国四邻皆敌,缺乏有力的盟友。戴偃对国内则实行残暴的统治,大臣和近侍稍有违背他的意志,便会被他用弓箭射死。人送外号“桀宋”。
肥腴的土地和优越的地理位置,加上宋康王外交孤立、不得人心的因素的影响,使得宋国成了列强眼中的香饽饽,而对宋国志在必得的,莫过于最靠近的它的齐国。早在齐宣王田辟疆时,齐国就视宋国为侵吞的对象。而齐闵王田地更是把宋国当做嘴边的肥肉,不希望有别的国家来插手。赵国联合魏国攻击宋国,那就是撞在枪口上了。
秦国看出了田地对赵国的不满,便有意利用齐国去攻打赵国。于是在当年,秦国派遣使者游说田地,相约齐秦两国在“王”的头衔上更上一层,共同称帝,齐国为东帝,秦国为西帝。
被秦国使者花言巧语迷惑的田地答应了这个请求,与秦昭襄王嬴稷同时称帝。两国还签署了共同讨伐赵国的条约,商议了出兵的日期和瓜分赵国领土的条款。
齐秦两国称帝,再一次让天下的舆论哗然。秦国本身形象便不佳,这个倒对它没什么影响。反而是齐国,原来在六国之中的良好形象瞬间崩塌,人们纷纷对齐国与秦国穿一条裤子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而感到不齿。
田地也明显感觉到自己在和秦国一起称帝的这件事上干的实在是不得人心,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至高无上的帝号。于是,他便征询了苏秦的意见,想听听苏秦能不能给他个好主意。
这是孤立齐国的机会千载难逢。苏秦立刻在脑海中以最快的速度思考了一番,想到了一个完美的主意。
苏秦反问田地说:
“在下试问君王,齐秦两国称帝,天下是敬畏秦国呢,还是会敬畏齐国?”
田地说:
“当然是敬畏秦国。”
苏秦又问:
“如果齐国放弃帝号,天下是尊重秦国,还是齐国呢?”
田地答:
“肯定是尊重齐国并且憎恶秦国。”
苏秦又问:
“齐秦两国共同称帝,相约攻伐赵国,这和消灭宋国相比,那个对齐国更有利?”
田地说:
“还是灭宋更有利。”
苏秦便说:
“齐国与秦国相约建立帝号,可是诸侯只尊重秦国而看轻齐国;齐国如果放弃帝号,那么诸侯将亲近齐国而痛恨秦国;进攻赵国不如进攻宋国有利。根据以上三点。所以我希望大王公开放弃帝号,以亲近诸侯;解除盟约,与列国合纵削弱秦国。当六国把兵力都用于合纵攻秦时,君王就可趁机灭掉宋国。占有了宋国,卫国的阳城就会危急;占有了淮北,楚国的东地就会危急;占有了济西,赵国的河东就会危急;占有了陶邑,平陆,魏国就会闭门防守。所以,放弃帝号,改变主意,进攻宋国,那么齐国就可以举足轻重,而君王的名声可以尊显,燕国、楚国都会因为形势的变化而臣服齐国,天下诸侯不敢不听从,这是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啊!放弃帝号名义上是尊秦,实际上会使诸侯憎恶秦国,这就是所谓‘以卑易尊’的策略啊!希望君王考虑吧。”
苏秦短短的几句建议听起来似乎完全在为齐国考虑,但是其中包含的阴谋却相当严密。首先,苏秦劝田地放弃帝号,和秦国为敌,等于让齐国丧失了目前的盟友;然后,苏秦怂恿田地与五国合纵,却暗地里攻取宋国,威胁赵、魏、楚三国的国土安全,等于是让齐国背叛五国,与四邻为敌。这样一来,齐国就在国际上变得孤立,燕国就能争取其他国家的支持来讨伐齐国了。
但是苏秦的这个建议遭到了当时身为齐国丞相的吕礼反对。吕礼是秦国派来维护齐秦联盟的,他自然不愿意看到齐国中止盟约。
吕礼的劝阻使得田地迟迟不能下决心放弃帝号,苏秦觉得自己必须想办法除掉这个障碍。为此,他想到了在薛城的孟尝君田文。
此时的田文虽然已经躲在封地里“隐居”,但是他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放手不过问政事。临淄城里的风吹草动,他都会打听得一清二楚。一些外国的权贵还时不时地会去拜访他。田文对吕礼以秦国人的身份顶替他成为齐国丞相一事耿耿于怀,一心想将他赶走。苏秦觉得可以好好地利用田文,借他的手逼走吕礼。
于是,苏秦便以朋友的身份暗中到薛城拜访了田文,他知道田文和秦国的丞相魏冉比较熟,就游说田文写信给魏冉说:
“齐国和秦国都是天下的强大国家,齐、秦联合吕礼便会得势,您必会被秦王轻视了。您让秦国和齐国连横反而使吕礼的地位显重啊。您不如劝说秦王攻打齐国。齐国被攻破,我会设法请求秦王把所得的齐国土地封给您。齐国被攻破,秦国会害怕魏国强大起来,秦王必定重用您去结交魏国。魏国败于齐国又害怕秦国,它推重您以便结交秦国。这样,您既能够凭攻破齐国建立自己的功劳,挟持魏国提高的地位;又可以攻破齐国得到封邑,使秦、魏两国同时敬重您。”
魏冉被田文的书信这么一说,便真的去劝说秦国攻打齐国了。得知风声的吕礼担心秦国真的会打过来,自己留在齐国凶多吉少,便匆忙溜走了。苏秦靠着田文的帮助,顺利扫掉了一个障碍。
吕礼的不辞而别让齐闵王田地极为生气,再加上有秦国企图攻打齐国的流言,愤怒的田地最终听从了苏秦的劝说。在齐国称帝不满一年时,便宣布放弃帝号,废除和秦国的盟约。
但是,一个完美的阴谋必须伪装到底。苏秦知道齐国这边只是毁约而已,没有完全和秦国闹翻,他需要让齐国彻底和秦国撕破脸,防止齐秦联盟藕断丝连。他便自告奋勇,说自己愿意担任说客前去游说五国和齐国合纵,一起攻打秦国。田地一听,觉得苏爱卿果然是个人才,便同意派他去游说。于是,这就有了本章一开头苏秦游说列国的那段描述。只不过,故事发生的时间和背景发生了变化。
最终,苏秦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组成了赵、魏、韩、齐、燕五国合纵。田地一声令下,于公元前287年联合五国一起发动了第三次合纵攻秦之战。
五国联军浩浩荡荡地开进到了韩国,驻扎在了距离函谷关不远的荥阳和成皋。但是,联军还没有开始进攻,一件让大伙儿气得骂娘的事情发生了。
田地不打声招呼居然就把齐军的一部分主力调回去了。
调回去干什么呢?打宋国。
原来这还是苏秦搞的鬼。苏秦不希望齐国和五国靠得太近,在之前给田地提出的那段建议中,就提出要趁六国忙着合纵攻秦的时机攻打宋国,让齐国失信于天下。不懂外交的田地听了苏秦的话,对吞并宋国的事情就处理得非常猴急,恨不得立马就将它占领了。在五国联军出动之前,齐军就曾发动过一次进攻宋国的行动。而怀揣着不可告人目的的燕国还特意派了两万人的部队来助战。宋国打不过齐国,只好割让了一部分土地向齐国求和。
到了五国联军出发攻秦的时候,田地耍起了小聪明,他一面让其余四国去当炮灰,削弱秦国的力量,一面则趁四国忙着攻秦无暇东顾的时机派兵再次伐宋。所以在他指示下的齐军进攻不仅一点都不积极,中途还溜号了。而其余四国也看出齐国的意图,自然也跟着磨洋工。于是,五国联军看起来声势浩大,却是干打雷不下雨,迟迟没有发动进攻。
虽然这样子,五国联军在函谷关外搞军事演习还是把秦国人吓得不轻。嬴稷担心联军又和上次一样,突然发力一口气攻进函谷关来,便急忙派人出来和谈,让五国联军得饶人处且饶人。
经过一番谈判,秦国人以放弃帝号,割让部分河东土地给赵魏两国为条件,换取了五国联军的撤退。第三次合纵攻秦就这样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