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杨宇抓人回来后,陈明道也出了尸检报告,下午三点多,雨没停,陆飞召集全队开会。小刘抱着脑袋直犯困,陆飞让他站着听,还说谁要缺觉立马回家睡,以后甭来了。
陈明道说,经过尸检,我发现这凶手实在不简单。陆飞说,别吹牛,不简单在哪儿?陈明道让同事把照片投在幕布上,手拿激光笔说,昨天在现场,我说其尸斑呈淡红色,而非寻常紫红色,说明其死后可能一直泡在水里。就普通情况而言,这个结论没有问题。但奇怪的是,在死者几处关节附近,存在明显的皮肤干裂。假如尸体一直泡在水里,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出现。
魏雨桐问,所以呢?陈明道说,有同事怀疑,尸体可能被低温冷冻过,假如真是这样,尸体所反应的现象就全都说通了。陈明道按捺不住内心的亢奋,神采飞扬道,我解释一下,在人死后,尸体假如长期处在水中或冷冻环境,尸斑都会呈红色或淡红色,至于关节处的干裂,很可能是长时间冷冻后,凶手以外力所致。
陆飞问,确定吗?陈明道说,带着疑问,我们对尸体进行了冷冻特征检测,大伙看图片,这是死者颅骨的X光影像,我们可以清晰看到,死者颅骨有多处线性骨折与凹陷性骨折。陆飞问,清晰?在哪儿呢?我咋没看见?
陈明道说,您将就看,我接着讲,其骨折处骨质以及对应脑组织,没有发现相应生活反应。更重要的是,骨折处的头皮下软组织没有出血反应,这就明显区别于外力打击所致的骨折,符合冷冻特征。另外,尸体在冷冻后,体内红细胞会广泛破裂,也就是溶血反应,这个反应我们检测到了。所以综上所述,可以确定尸体被冷冻过。
陆飞问,那也就是说,凶手在抛尸前,尸体很可能一直处在冷冻环境中?陈明道说,没错。魏雨桐问,那死亡时间呢?陈明道说,冷冻环境在某些程度上,抑制了尸体内部腐化,换句话讲,目前想通过尸检确定死亡时间,难度太大。杨宇问,还能比我脸大啊?陈明道说,比你的脸小一些。一位年轻警员问,大概时间总有吧?陈明道说,随便说个时间,不但对侦查毫无帮助,反倒会干扰侦查思路。
杨宇脸一沉,这他娘的,你昨天说死亡时间三天以上,合着都放屁了?陈明道说,那是预估,再说谁能想到凶手会这么做?陆飞说,那你说咋整?要不送省厅检一下,看看专家怎么说?陈明道说,您要不放心的话,我同意送省厅。魏雨桐问,那我问你,以你现在对尸体的了解,你认为冷冻多久会成现在这样儿?陈明道说,那要看温度,温度越低,时间越短,就这具尸体而言,我推测在零下十八度左右,冷冻时间至少要四天。魏雨桐问,一晚上有可能吗?陈明道说,从颅骨骨折程度来看,别说一晚上,一天都困难。
陆飞说,这就怪了,25号下午,莫达乃还跟他爸通过电话,26号黄昏发现尸体,陈明道,你身高将近一米九,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陈明道反问道,啊?不会吧?陆飞说,怎么不会?莫达乃他爸亲口说的,通话记录我看了,这有啥不会?魏雨桐说,算了,这个稍后再说,陈明道,还有其它发现吗?
陈明道叫人换图片,转头盯着幕布说,我们在尸体颈部的创口中,发现了盐基青莲和氧化蓖麻油。杨宇拧着五官问,啥意思?这都什么鬼东西?小刘说,别瞎问,显得你没文化。杨宇说,你有文化那你说。小刘说,我不懂,我也不说,看上去就没那么傻。陆飞说闭嘴,他转头问陈明道,这都啥东西?
陈明道说,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一般是在中性笔的笔芯里,它们是笔油的主要成份。从创腔来看,这处伤口应该是中性笔所致。魏雨桐眉头一沉,中性笔?陆队,这就奇怪了,怎么会是中性笔?杨宇问,是不是死后扎的?陈明道摇头道,不,是生前捅的,伤口有生活反应。魏雨桐说,陆队,出现多种类凶器,我怀疑凶手可能是两人或两人以上。陆飞点头道,一般凶手杀人,很少会使用两种凶器,这的确是个疑点。
陈明道又说,而且,尸体左大臂上的切创和其他部位的砍创,可能也是不同凶器造成的。砍创应该是菜刀、砍刀一类的凶器所致,唯独这处切创十分可疑,因为按照使用习惯,手持菜刀、砍刀去攻击,一般不会用切、刺这种动作,所以我认为这处伤口,可能是匕首类的锐器所致。
杨宇一脸发蒙道,我这脑子,怎么有点儿发烧呢?小刘说,你是单核处理器,程序一复杂,立马烫手。陆飞说,杀个人,居然用三种凶器,真是难以理解。魏雨桐说,陈明道,还有别的吗?陈明道说,有,通过解剖,我们发现死者胃已排空,十二指肠内有腐烂的食物残渣,在这些残渣里,我们发现了西瓜籽儿。
魏雨桐拄着下巴,思忖道:“西瓜籽?这就是说,他死前最后一餐肯定吃了西瓜?”
陈明道说:“没错,最后一餐,大概在死前三到四小时。”
陆飞说:“很好,我们只要确定他何时吃了西瓜,就能大致算出死亡时间。”
陈明道猛点额头:“没错,这是眼下推算死亡时间的最佳方法。”
杨宇说:“那问题来了,我们上哪儿去打听吃西瓜这事儿啊?”
陆飞问:“小刘,让你查莫达乃的通话记录,查了吗?”
“当然。”小刘说,“25号全天,莫达乃共拨出六个电话,上午三个,分别打给了周科义、吕海滨、赵鼎,下午三个打给了李呱呱、周小倩、莫红军,莫红军是莫达乃的父亲,这个电话,是他最后一次通话。”
“周小倩?”陆飞说,“不知道是不是老莫说的小倩。”
魏雨桐说:“一查便知。”
陆飞说,那就甭废话了,杨宇,你带人去查上午三个人,我带雨桐、小刘去查周小倩和李呱呱,切记,凡事儿都往细了问,现在出发。
小刘开车,陆飞坐副驾,魏雨桐靠在后排,静静望着窗外。雨更大了,陆飞面前的景象,随着雨刮器摆动忽明忽暗。在一个红绿灯口,他接到欧阳健的电话,欧阳健问他干嘛呢?他说在查案。欧阳健说,钱收到了吗?陆飞说收到了,昨天没生气吧?欧阳健笑说,至于吗?咱俩啥关系?在你眼里我心眼儿就那么小啊?陆飞说,反正也不大。
欧阳健问怎么样?案子有进展吗?陆飞说有那么一丁点儿。欧阳健压着嗓门儿说,啥进展?查到身份了?陆飞说查到了。欧阳健问咋查的?陆飞说,还能咋查?就那么查呗。欧阳健说哦,查到就好,这人干嘛的?陆飞说,小贷公司的,估计是架高炮的。欧阳健问啥叫架高炮?陆飞说,高利贷嘛。
欧阳健沉默片刻,问,死亡时间确定了吗?陆飞说,欧阳,咱回头再聊,我这儿一地烂摊子,忙得心急火燎的。欧阳健说那成,你闲了好好给我唠一下,我这儿就缺素材了。陆飞说没问题,那我挂了。
陆飞揣起手机,小刘转头问,陆队,这谁啊?陆飞说,我一铁磁儿。小刘拧着方向盘问,他跟案子有关吗?陆飞说没有,他是写小说的,悬疑推理那一类,经常跟我要素材。小刘点头道,厉害呀,您还认识小说家呢。陆飞说,写了六年多没弄出一个名堂,成天待在小黑屋里,吃饭都是问题。
小刘有点儿惊讶,啊?这不行吧?这不魔怔了?陆飞点了支烟,摇下车窗说,劝他出去上班,说把写作当一爱好,根本不听劝。小刘问,你大学同学呀?陆飞说,研究生的兄弟。小刘说,妈呀,我要有这学历,早去北上广啦。那他就打算一直写下去?陆飞叹息道,难说,应该会放弃吧,毕竟市场不认可,迟早的事儿。小刘说,我觉着吧,写小说就是瞎扯蛋,能挣钱吗?
魏雨桐说,你这朋友做梦都想一夜成名吧?陆飞说,差不多。小刘踩下油门说,这他妈更扯蛋,有理想是好,那也得认清自个儿呀?你去看看,网上都是写小说的,有几个挣钱了?在我眼里但凡是想一夜暴富,那就是传销,你这朋友八成让人洗脑了。
陆飞说,是洗脑了,不过是自个儿洗的,估计使了不少洗涤剂。魏雨桐说,你也不能这么说,万一人家成功了,你们就不是一个档次了。陆飞说,我也希望他成功啊,可事实呢?这么大的共和国,满街都是人,有几个靠写小说功成名就了?
魏雨桐说,算了,这是人家的选择,你管不着,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儿。陆飞问什么事儿?魏雨桐握住前排座,欠身道,咱侦办完的案件你可以告诉他,毕竟小说会添油加醋,一般不会伤到当事人,至于正在调查的案件,我希望你不要透漏太多,虽然是我多心,但我总觉得这样不妥,关键也不合规矩。
小刘说,没错,我也这么想,现在网络多发达呀,上午放个屁下午全国都听见了。万一你这朋友脑子热,全给捅出去,那可就麻烦了。陆飞点头道,行,记住了,谢谢你们提醒。
汽车驶入东湖路一片小区,魏雨桐再次联系周小倩,确认楼牌号,三人便打伞走去。敲开防盗门,周小倩露出半张脸,她肤色很白,白得像纸,脸型像菠萝,说不上圆,也谈不上方。一头长发散在肩上,栗子色,带着大波浪。身上裹着一套粉色睡衣,穿的花拖鞋。她声音十分慵懒,问道,是警察吗?陆飞说,没错,刚刚和你联系过。周小倩又问,有执照吗?陆飞说没执照,有警官证。她说看看呗。魏雨桐亮出警官证说,放心了?周小倩拉开大门说,进来吧,门口有塑料袋儿,套鞋的,地板不值钱,我怕脏。
小刘暗暗说,这娘们儿。陆飞说,套上吧。
周小倩请他们坐沙发,自己坐在电视柜上,点了支烟说,下大雨,估计也不渴,我就不给各位泡茶了。陆飞笑道,说话挺干,那我也直接点儿,前天下午莫达乃是不是给你打过电话?周小倩翘起二郎腿说,没错,下午三点多,我正睡觉呢,这王八蛋扰人清梦。魏雨桐问,我怎么听着,你和他关系不大好呢?周小倩一声冷笑说,不是不大好,是压根儿没关系。
陆飞问,你们处过对象,没错吧?周小倩说,对啊,早分了。陆飞问,为啥?她说,这逼到处沾花惹草,我心眼儿再大也不容他。陆飞问,你什么职业?她说,酒吧调酒,有时候也陪酒,别瞎想,我挺纯的。魏雨桐问,莫达乃打电话都说什么了?周小倩说,这逼问我要钱,臭不要脸的。陆飞问,能把通话内容复述一遍吗?
周小倩把烟灰弹在手心,想了想,他问我干嘛呢?我说睡觉呢。他问我银行卡上有钱没?我说去你妈的。周小倩不说了,陆飞问然后呢?她说,没了,我撂了,我正做梦跟华仔亲嘴儿呢,我得把梦续上啊。小刘问,续上了吗?她说没续上,后头梦见刘罗锅了。
魏雨桐问,他平时跟你联系吗?周小倩说,根本不联系,得有一年多了。魏雨桐又问,见面儿吗?她说,半年前见过一回,他去我那儿喝酒,领了一个雏儿。陆飞问,你认识吗?她说,除了毛主席,我现在谁都不认识,包括我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