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噩梦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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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列车(5)

5.

三天后的中午,天朗气清。欧阳和助理罗欣在机场咖啡厅候机,他们将飞往广州,开启新一轮签售。这次出行获得了陆飞许可,欧阳在电话里问,既然同意我去,那就是说,我的嫌疑解除了?陆飞说没有,我只是觉得,你不会跑。欧阳笑说,你咋知道我不会跑?陆飞说,后脑勺顶一大光环,往哪儿跑?

机场人不多,咖啡厅人更少,只有几个老外和一个中国导游坐在对面,好像在聊西藏。外国妞儿手里拿一盒藏红花说,这脏哄花怎么吃?石不石跑水喝?中国导游说,YES。罗欣坐在笔记本电脑前,不停敲打键盘,不时瞅一眼手表,似乎十分紧张。欧阳说,罗欣,别忙了,跟我聊一会儿。罗欣说不成,影视公司那边要你的新书剧情大纲,我得赶出来。欧阳将电脑屏压倒,说,我是老板你懂不懂?老板让你干嘛?罗欣说,让我陪聊。

“你在干嘛?”

“工作。”

“该干嘛?”

“陪聊。”

“对了。我问你,假如有天你像我一样,拥有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你会高兴吗?”

罗欣伸手摸了摸欧阳额头,眉头一挑说:“老板,您也没发烧啊!”

“没开玩笑,你就说你会高兴吗?”

“要不咱俩换换?”

“回答问题。”

“废话!你去我住的地方看一看,一个小屋,四个姑娘,还是高低床。早上迟起半分钟,厕所都抢不着。窗户特别小,关键还朝北,几栋高层围在前头,一年四季没阳光。上个月养了两盆小花,全阴死啦。夏天蚊子到处飞,不知道哪儿来的,搭了蚊帐都没用。冬天冷得像冰窖,暖气片儿总是温乎乎的,根本不好使。你说说,我要住你的大别墅,我嗓子都得笑出血。”

“这么惨啊?”

罗欣喝了口咖啡说:“可不是吗?你看这咖啡,80块钱的咖啡我哪儿喝得起啊?要是我自个儿坐飞机,肯定蹲外头喝白开水呢。老板,说白了,我认为物质很重要,有了物质才能谈别的,有了物质,人才能看得起你,这很现实,你说呢?”

“为什么跑来给我当助理?以你的学历,完全可以找更好的工作啊?比如公务员。”

“我只想多挣钱,然后把我妈从那个小村子搬到县城里,让那些亲戚都看看,我这书没白念……有时候想想,其实也挺傻的,我现在就好像、是为了得到那些亲戚的尊重才拼命工作,你可能不会懂,这种活在别人眼睛里的感觉。”

“是啊!能被人尊重的感觉,真得挺好。我就怕失去这一切。”

“失去?为什么?您现在可是如日中天啊,想什么呢?”

“我决定给你涨工资。”

“真的?涨多少?”

“逗你玩呢。”

罗欣嘟着嘴说:“资本家,果然是资本家。哎?您的新书动笔了吗?”

“还没有。”

“人物想好了?”

“嗯,一个很有钱的男人。”

“男主角?”

“对。”

罗欣说,被人杀了?欧阳说不,是他杀了人。罗欣说,这不太好吧?有钱的男人怎么会杀人呢?他不怕失去自己拥有的一切吗?欧阳说,你说错了,恰恰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才杀了人。罗欣瞥了眼时间说,差不多该登机了,我收拾一下,咱们走。欧阳说好。他掏出手机,给田思梦发了一个短信,问她最近怎么样?海景别墅好看吗?田思梦没回复,直到飞机起飞,仍旧杳无音信。

后来的两个月,欧阳一直在大理写书,他在古城租了间房,日出而起、日落而息。周末和朋友喝茶聊书,偶尔也骑自行车去洱海畔溜达。天气好的时候,他会在农户的田间地头坐一下午,农家人大多好客,但凡有啥吃食,都会请他尝一尝。至于王咪的事情,就像苍山上的流云,渐渐飘远,无影无踪。

这天晚上八点多,欧阳在一家小酒馆听歌,都是本地女歌手,唱民谣,啤酒叫风花雪月,口味儿一般。这家酒馆讲究少,可以吸烟,老板装了几台空气净化器,不至于烟雾弥漫。欧阳正在和一个本地姑娘搭讪,桌上的手机却震了起来,一看是陆飞,他走出酒馆,接通电话说,小飞,怎么了?陆飞问干嘛呢?欧阳说外边瞎溜达,给你寄的腊肉,收到了吗?陆飞说收到了,都快吃完了。

“怎么样?味道。”

“还行,就是有点儿咸。”

“少吃点儿。”

“我跟你说一事儿,正经事儿。”

“说呗。”

“后天礼拜三,王咪杀人案最后一次开庭,来吗?”

“说什么呢?开就开呗,跟我有关系吗?”

“就算跟你没关系,但这案子挺精彩的,你不是缺素材嘛!”

“什么叫就算啊?压根儿没关系好吗?”

“我就问你来不来?”

“我在大理,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啊,所以才打电话嘛。”

“当庭宣判吗?”

“嗯,十有八九。”

欧阳抬头,望着对面阁楼上的灯笼,叹息道,不去了,手里挺忙,眼下挪不开。陆飞说行,那你忙吧。挂了电话,欧阳返回酒馆,吸了半支烟,喝酒的心情全然没了。那姑娘问他怎么了?他说困了,留个微信吧,我就住这附近,你待会儿可以过来找我。姑娘挺害臊,笑说,我才不去呢。欧阳说,挺好的,我那儿视野好,躺床上能看着山顶的星星。姑娘说星星满天都是,用得着去你床上看?欧阳淡淡一笑,女孩捂起嘴,拍了欧阳一巴掌,笑说,你可坏透了。

加了姑娘微信,欧阳在前台结账,一路朝住处走去。将近十一点,路边的商铺大多关了门,他去烟店,买了包云烟,老板是个瘦男人,正在看重播新闻。玻璃货柜上有个塑料桶,盖子上插着棒棒糖,其中有几支是向日葵的样子。欧阳抽了一支,问这多少钱?老板说一块钱。结账出来,继续往回走,望着手里的棒棒糖,他心里挺乱。王咪要被判刑了,后天,她会被推上法庭,她给陆飞交代的那些杀人动机,完全是主动找死,不用多想,十有八九是死刑。欧阳认为,她可能早就对这世界绝望了。

棒棒糖是软的,像棉花糖,他用手指捏了捏,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夜里十二点多,那姑娘来了,她喝了不少酒,倒头就睡。欧阳喊她,让她醒醒,还说我这儿不是旅馆啊。姑娘眯着眼睛,笑了笑,不久便扯起了呼噜。

这姑娘简直像头死猪,欧阳毫无办法,他来到阁楼的阳台吸烟,望着苍山上的弦月,思绪万千。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最后打给了罗欣。罗欣半天才接,问他怎么了?欧阳说不好意思,麻烦给我订张机票。罗欣问去哪儿啊?欧阳说,回兰市。

“好的,那我明天一早订。”

“不行,现在订。”

“怎么了?有急事儿吗?”

“现在订吧。”

“好,知道了。”

撂下电话,欧阳看了看床上的姑娘,她短发短裙,睡姿雷人。他实在后悔加她微信,看样子,今天得睡沙发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那个电话,就像另一个人打的,他压根儿没想回兰市,他想远离那个噩梦,可不知为啥,似乎还是跳不出来。他有些后悔,想再给罗欣打过去,告诉她,刚才那人不是我,千万别订机票,我不会回去。

可事实上,那电话分明是他打的,通话记录就在眼前,不容置疑。当天夜里他又做了那个噩梦,还是那辆黑漆漆的列车,他依旧坐在那儿,不敢动。

第二天一早,那姑娘还在睡,欧阳没有打扰她,给她留了一张纸条。收拾好行李,在路口吃了米线,便直奔机场了。当飞机直入云霄的时候,他都在想,我到底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