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漫漫的雨声。醒过来后,我看到以撒在窗前转过身来。
他说:“别动,你受伤了。”
我环顾四周,见到自己身在一处陌生的宫室。室内垂挂着大幅以少女与独角兽为主题的壁毯,一室深深浅浅的颜色。透过菱格窗棂的彩绘玻璃窗往外看去,外面是哥特式凉廊。而我正躺在以撒怀里,空气中都是蔷薇的香气。
我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后背有点撕扯的痛,那是我的伤口所在。
“我们在……”这里的床高大松软,让我想起法兰克宫中的房间。不,不光如此。这里连空气都是甜的,像极了我的故国。
我使劲回想自己陷入昏迷前的瞬间——我记得自己在马背上,吉尔斯向天空洒下毒粉,迷了马匹的眼睛,我跌下马来——
以撒答:“这里是布列塔尼的金宫。”
“金宫?”是这里的宫廷所在吗?“那个恶魔,他……”
我转过脸,见到以撒只身披单薄衬衣,敞着领子。我移开目光,却见到他被包扎的右手,我回过神来——在此之前,我们在吉尔斯的城堡附近,与他恶战。而此时此刻……看来我们已经脱险了。
我张口:“你的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抬头,见到一个穿着白底淡金色纹样,缀珍珠绸质蓬蓬裙的女人走进来。她的金发高高盘在兜帽下,衬着尖尖的下巴,白皙的肌肤,十分美。她在两个侍女的陪伴下缓缓走进来,就像一朵花在风中轻轻摆动。
我猜她大概三十出头,浑身洋溢着风情之美。过去我曾经觉得萝拉很妩媚,但是在这个女子跟前,萝拉也会相形见绌。要是跟她比起来,我简直就是个没长成的小女孩。
从进来开始,她便始终微笑着看向我。她听到了我刚才的发问,浅浅一笑:“金宫是布列塔尼梭罗尔公爵所住的地方。至于你说的那个恶魔,是吉尔斯吧,他已经被制服,正在押送往梵蒂冈的宗教法庭。”
我在瞬间分析:以这人的气度,想必身份应该是女主人了。
果然,以撒站起身来:“公爵夫人,这次谢谢了。”
她笑了起来:“英格兰国王亲临我的小小宫殿,可是我们的荣幸呢。”她轻轻走到窗前,日光映在她的肌肤上,她浑身像是披了一层淡淡的金子,“没想到这个小小地方,居然容下这么多大人物,连法兰克公主都来了。”
区区一位公主,在宫廷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显然这位女子说话极为妥帖,拥有我最不具备的圆滑世故。
这位公爵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她对以撒不使用尊称,对我也没有必要的礼仪。她不似是普通的公爵夫人。我渐渐想起来,曾经听亚瑟哥哥说过,布列塔尼公国虽然以大公为首领,但实权却掌握在大公的弟弟,梭罗尔公爵的手中——而这位公爵,实则是他妻子的傀儡而已。
是谁?会是眼前这个女子吗?
我开始好奇。
只听公爵夫人说,“而且这次以撒你替我们解决了布列塔尼的心腹大患,我们更要感谢你了——”她暧昧地冲我一笑,“尽管你的目的是为了这位可爱的公主。”
我马上看了以撒一眼。他明白我的焦虑,用法语低声说:“她不知道雷欧的事。你哥哥的声誉不会受到影响。”
我沉默,心里多少有点意外——原来以撒懂法语。
公爵夫人将我们低头交谈的情景看在眼里。
以撒看向她:“现在公主已经醒来,我想我们可以启程回英格兰了。感谢公爵夫人一路招待。”
“在客气什么呢?”公爵夫人笑着打开扇子,掩着美丽的脸庞,“别说公主的伤刚好,还有陛下您的手伤,就是米迦列也要好好养伤。别急着走。今晚留在这里用餐。”
我有点意外:“米迦列受伤了?”
公爵夫人笑了笑:“哦,公主还不知道?你坠马后,主教大人为了救起你而挨了吉尔斯一剑。”
米迦列救我?
这个将我视为情敌的男人,这个曾试图要杀我的男人,原来会为了自己至爱的男子,做到这一步。
此时公爵夫人已微微一笑:“真没想到,那个法兰克的授勋元帅吉尔斯,竟然会堕落至此,成为这种恶魔。听说他在被押送往宗教审判庭的路上,嘴里始终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是贞德吧。”我说。
公爵夫人露出些许诧异,“贞德……难道……”
以撒说:“据说,他犯下这些可怕的罪行,是听信了黑魔法炼金术师的邪说,相信用男童或少年的肢体向魔鬼献祭,可以让贞德复活。”
公爵夫人想了想,很快又浅浅一笑,“原来如此……那就显得很合理了……爱能让人变成天使,也能化作魔鬼。吉尔斯……也是个可怜人啊。”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怪怪的,但我却陷入了沉默。
我痛恨那个恶魔,但此时此刻,却也认同他是个可怜人。我不禁想:如此长久地怀恋着一个无法得到的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公爵夫人笑着放下扇子:“今晚为你们准备了晚宴,一定要来。”她直起身子,在侍女陪同下款款离开,没到门口,又徐徐回头微笑,“对了,米迦列大主教也要来。”
公爵夫人像一条行走的花朵般,款款离开。房门闭上,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注意到,以撒的神色有些微妙。我直觉感到,他们之间相熟,公爵夫人甚至直呼以撒的名字,倒是以撒始终跟她保持一些距离。
我好奇张口:“她是——”
以撒用手覆在我唇上,低声地:“嘘——别管她。”他用手抚摸我的长发,将脸贴在我的脸上,“你一离开法兰克,我就后悔了——后悔不该让你走。”
这些话从他嘴里出来,实在显得过分温柔。一瞬间,他又是那个我刚认识的、爱调情的国王了。我选择不应声,他也没说下去。但是他的气息就在我脖子上,我身体僵硬,他低声说:“别紧张。你不乐意的话,我不会碰你。”
真虚伪。
他搂着我,静静地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法兰克宫廷。你还是个七岁的小人儿,脸小小的,很白,穿着粉蓝的裙子,坐在花园里,用结结巴巴的拉丁语跟一个老头在辩论着,特别可笑。但是你显得很神气,充满自信,我问别人这是谁,别人说,那是法兰克帝国唯一的公主。我跟自己说,以后我会娶你为王后。那时候,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是的私生子。”
我莫名想起那些被吉尔斯残害的少年,突然起了哆嗦。我低声地:“你是恋童癖啊……”
他笑了起来,用没受伤的手握住我的手。“不,我只是个自大狂。很小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只有整个欧罗巴大陆最聪明最高贵的女人,才配当我的妻子。”
的确很自大。不过以前的我……其实也跟他差不多。我总是洋洋得意,自以为是。
他抚摸我的脸,我赶紧别开,又问:“小哥哥他……”
“他没事,身体跟精神状态都稳定下来了。”
“那个恶魔……”
“我保证,他会受到足够的惩罚。”
“法兰克帝国……”我不停问话。连我都听出来自己声音中的紧张了,他听出来了吗?
以撒牵起我的手,覆在我自己的唇上。“这是只有我们二人的空间,我们不要聊其他,好吗?”
不知为何,我顺从了,没再反驳。
以撒也没说话,只是再次抓过我的手,将它紧紧捏在掌心里。
我觉得他有点异常。平日里他不是放肆地笑,便是可怕地看着你,但此时的沉静,让我觉得有点不寻常。我有点害怕这种安静,但我什么都不再说。
也许从进入英格兰宫廷开始,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过分任性的我了。我寄人篱下日久,已经学会审时度势。他开始吻我,我肩膀颤抖,他温柔地松开我,“放松,放松……这是一件快乐的事……”说着又开始吻我。
这次,他的吻是轻啄式的,像是某种安抚。我还是紧张,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肩。
“别害羞。给我看看你的一切。”他轻轻拉开我的手,然后开始卷起我的裙裾。我咬紧牙齿,但他熟练地搂过我的肩,仿佛被什么吸引似的,自然地吸上我的唇,舌头滑了进来。一开始,我还是像过去那样紧张,全凭理智告诫自己:不能拒绝他。小哥哥在他手上。但此刻的以撒却罕有地温柔,渐渐融化了我的不安。我的身体渐渐升腾起过去从来没有的感觉,那感觉随着他手指轻轻解开我衣裙上的饰带,而越发强烈。
我逐渐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在放下对他的警戒与排斥后,我的身体,已经逐渐接受了他的触感。我在他的引导下,已经堕落。我为这个发现感到震惊。羞愧与欲望像两条相互缠绕的蛇,往我心底钻去,越来越深。
他将我抱到大腿上,慢慢褪下我身上的衣衫。他的右手受伤了,他只得用左手进行这一切,如此缓慢,竟然为这情欲的行为添上了一丝微妙的神圣感。我边扭捏地被他层层剥落,边不自在地提醒他:“我们现在在布列塔尼……”
他笑:“即使是在户外,在修道院里,在教皇眼皮底下,又有什么关系?”这话让我羞愧难当,我用手捂住眼睛,但他已经将我双手拉开。
“看着我。”他的语气像命令。
他身体赤裸,像光滑鲜活的大卫雕像,搂着我的身体,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即便受了伤,但他的手依旧异常有力,轻轻托起我的双腿,我感到有东西顶在股间,痛感传了过来,我想起那个噩梦般的晚上,我害怕地抓住他的肩头。
他温柔地不断亲吻我的额头,一点一点进去。我在慢慢夹紧的过程中,感到了疼痛。
我觉得有东西从我体内流出。我害怕,但这是一种跟那个夜晚不同的害怕。
以撒伸出了恶魔的舌头,源源不断地勾出我体内最深处的罪恶,将它渡到自己舌上。我无力,快乐与罪恶感同样强烈地攫住我。
我在心里向上帝祈祷,然而下一个瞬间,我开始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这种时刻祈祷,是否对神的亵渎?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结束的。我只记得室内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气。那是一种我们的体液混杂百合花的特殊味道,仿佛是鲜花将要开到荼蘼,或者果实即将腐败之际的气味,那是从极盛到腐朽交接的气息。
以撒从后面抱着我,亲吻细汗涔涔的后肩:“你顺从于自己本能的模样,是最可爱的。”
“那不是什么本能……我不要变成娼妇……”我恨自己。欲望退潮后,我的脑中只剩下懊悔。
“你终有一天会感谢我。”他将我整个人翻转过来,朝向他。他用手圈住我,开始吻我。在唇舌相互交缠的瞬间,我发觉此刻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我模糊地想到了那个哲学命题:人永远不可能跨过同一条河流。
过去的我,和此刻的我,在以撒在我身体上开辟的河流之对岸,彼此相望。
我过去如此厌恶他的碰触,此刻却在下意识地回应他的吻。他感受到了,双手开始轻抚我的后背。我意识到,我不仅对他的抚摸不再害怕,甚至还在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艾丽莎……”他突然在我耳边,轻声喊我的名字,声音轻柔,“九年前,我就知道自己这个私生子要成为英格兰的国王,就知道自己要娶你为妻。”
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微微颤了一下。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他攻陷。
外面下着沙沙的雨,像是这世上最温柔的液体,落在最新鲜的草坪上,再迂回流入大地深处。
他那温柔的液体,再度沉没在我的深处,流入我的深处。我和他头发凌乱,满脸汗珠,互相注视。
(下章预告:米迦列主教第一人称的布列塔尼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