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整整一天,我都心神不宁,连编织的进度都极其缓慢。当房门打开,侍女们如常将午餐送进来时,我连半个袖口都没织完。
她们将食物在长桌上排开。也许是因为这个国家气候寒冷,也许因为他们文明不如我们发达,就连食物也不及我们丰富多样。鱼肉、土豆泥和蘑菇汤,就是全部了。我边回想着昔日宫中那些精美的甜点,边抬头打量在我跟前这两个侍女。
稍微年长一些的,看向我的目光中充满鄙夷。另外那个年纪尚轻,眼神清澈,我下定了决心。在用完午餐后,当那个小女孩收拾餐桌时,我拉住她,向她比划着手势。她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想让她带我在宫里走走,便睁大眼睛,惊讶极了。
我到这里已经三天了,但始终呆在房间里,寸步不行。今天居然主动提出要出去。小侍女回头看了看那个比她年长的侍女,我也望过去,却是一脸无畏的——国王从来没限制过我的自由,反倒是我一直不肯出门而已。
年长的侍女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侍女:“去吧,照顾好。”
她的意思是——看紧我一点。
我脸上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一脸平静地跟着小侍女出门了。
英格兰尽管不如法兰克帝国发达,但皇宫面积不比我们小,且宫廷建筑同样出色。小侍女介绍说,整座宫殿共有九个大门,其中有三个设置在宫殿的正面,另外六个分布在两边,半隐在精美的雕拱之后。我注意地观察着地形,同时向她示意,是否能走远一点看看。
我们一路走出来,沿路见到不少宫中大臣、贵妇人、扈从和侍女。他们注视我的眼神,都有点跟往常不一样。当我经过他们身边时,不少扈从和侍女都停下身子,向我微微行礼。而那些大臣贵族的眼神则要复杂得多。
我想,昨晚国王在我房间过夜的事情,果然已经传遍宫中了。
我们走到侧殿后的空地,在这里见到一道拱廊,尖拱和尖顶交叉错中,组合成三叶形状。外墙上是历代君王和王后的雕像。每个雕像虽然举止动作相仿,但手势略微有差异。
小侍女向我兴致勃勃地介绍着,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四处打量着。
我想,要到皇宫外是不可能的。我最远能够走到哪里呢?小侍女边说边带着我走到了后花园。
这里现在只有一座小礼拜堂,外面是一个喷水池。小侍女说:“这座小礼拜堂是废弃了的,陛下准备用来改造成图书室。平时这里也没有人。”
我心里一动。
她问:“要进去看一下吗?”
我赶紧点头。
室内相当阴暗,看来这地方已经废弃很久了,射入里面的日光映照出几根尘柱。原来的祭坛和十字架早已清空,只有一排长凳和一小张桌子。当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才发现这里面站着一个人。我大吃一惊,却听小侍女在身旁脆生生地喊:“主教大人。”
那人从暗影中走出来,半长的栗色头发压在帽下,一身紫灰色织锦长身外袍,露出里面的丝绸衬衣,胸前坠着十字架。我才看到的确是主教米迦列。我很奇怪会在这里见到他,但显然他对我也有同样的疑问。
小侍女主动解释:“艾丽莎小姐想在宫里四处走走,我当导游。”
米迦列没应声,只是低头看着我。我想到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想到国王在我房里过夜的传闻,想到今晚我想溜出宫外见哥哥的计划,只觉得胃部一阵紧缩。他看向我的眼神,像是在探究我身上的秘密,我一阵心虚,眼睛到处张望,看着墙壁上仍然悬挂着的基督受难像,看着壁龛里的圣母,看着墙角上的巨大树枝形烛台。
他上前一步,离我很近,我的目光被迫与他相接,心跳加速。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也什么也没做,只是经过我身边向外走去。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轻轻落地,但却在他与我擦身而过的刹那,听到他垂下脑袋,用极度微细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我知道你是谁。”
他的斗篷擦在我手臂上,发出丝绸衣料摩擦的轻微声音。
然后是他的脚步声,平稳沉静,终于消失在外面。
一旁的小侍女看我默然发怔,轻轻推了推我,我回过神来。她神情犹豫,怯生生地问我:“主教阁下跟你说了什么吗?”见我没回过神来,她又细声细气地:“其实,因为他跟国王的关系……他说什么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这句话突兀无比。但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晚上要见哥哥们的心思,并没有在意这番话。我走出这小礼拜堂,抬头看了看天际,十只天鹅在低空徘徊盘旋。小侍女说:“好漂亮的天鹅!”
我默默注视他们,做个了不明显的手势,指着这小礼拜堂。
回过头时,忽然见到原本已经离开了的米迦列,竟还抱着双臂站在拱廊那头,看向这边,同样注视着天鹅盘旋。
他发现什么了吗?
我警觉地盯着他那边,却见他垂下眼睛瞥向我。我蓦然想起刚才小侍女那句话——“他跟国王的关系”。他跟国王是什么关系?
这宫中的关系太深,太危险。
夜幕降落,宫廷飘进来乐声。我站在镜子前,系好斗篷,仔细盖住脑袋,打算趁着宫中众人都在用餐的时候偷偷出去。
刚打开房门,就见到扈从在外面站着,躬身行礼。“陛下在餐厅等候。”
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他说过,晚上要我跟他一块用餐。
我跟着扈从往外走,只见宫楼内几十点烛火闪烁跳动,仆从们前后奔走。我这才发现,这国家尽管不如我们的历史悠久,却也生机勃勃。
来到用餐大厅时,我见到巨大的玛瑙花瓶、银托盘、珐琅盘子和水晶高脚杯,被平整有致地放在亚麻餐布上。侍女们点亮餐桌上的蜡烛,烛光映得两侧墙壁上的挂毯耀耀生辉。琴师坐在壁炉旁,开始奏响乐声。
我看了看这长桌上餐具的数量,以及这阵势,明白这不是我跟国王两人之间的一顿简餐。
这时,我看到沃里克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他的女儿安。他一眼看到我,脸上的肉紧了紧,然后整个表情就僵了下来。尽管跟他隔着整条长桌,但我仍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都来了?”国王的声音从门边传来。他披着一件深蓝色织锦披肩,弗兰德产的皮靴踩在厚重的地毯上。他声音爽朗,侍女上前为他脱下披肩,露出里面的杏白色衬衣。在他身旁,是披着深红色披肩的米迦列,但他始终没有摘下披肩,却是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看到国王的刹那,我突然想起昨晚他紧紧拥着我入睡,想起他在我脸颊上的吻。
也许因为有我在,这几个平常一起用餐的人,并没有马上坐下,似乎都在考虑谁坐哪里的问题。
国王在首席上坐下,微笑着招呼:“你们随便坐。”他看向沃里克,然后指指自己身旁的位置。安看了他父亲一眼,然后便安然落座。
我想,如果没有其他人的话,米迦列应该坐在国王旁边,那我是坐在他的侧边。我正在想,国王却笑着对我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呢?还不坐下来?”他的手却是指着自己身旁。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沃里克和米迦列。前者显然在努力压抑自己情绪,后者则始终面无表情。
我又感到胃部一阵紧缩,身体僵硬地向他的方向走去。与米迦列擦身而过时,我感受到他那冰冷眼眸所投射过来的灼人目光。我忽然想,在这个房间里,我有两个得罪不起的人。
这顿饭吃得并不轻松。
国王跟沃里克一直在讨论政局。沃里克主张跟丹麦人结盟,甚至提出以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嫁给丹麦王储。我心边竖着耳朵听,边假装吃得欢,心里想着:他这野心也太昭然若揭了吧。就仗着这个年轻国王是自己拥立的,竟然提出这种要求。要是哪天这国王不愿意听话了,他合着丹麦的女婿,从海上那头攻过来,里应外合,这国家不就完了。
这么一想,我不自禁抬头看了国王一眼。他只是淡然笑笑,并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沃里克一手持餐刀,一手飞快地做着手势比划,“我听说现在法兰克帝国的国王,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政局都被他那年轻的王后和其中一个儿子所把持,局面并不稳定。我们一壮大起来,很快就可以……”
我手指一抖,掌心握住的叉子随即掉到地上来。沃里克仍在激烈说着,国王也没有在意。只有坐在我身旁的米迦列,比仆从更快地捡起地上的叉子,对身后的人说:“换一把。”
他神情自若。我捏着仆从递给我的新叉子,手心发麻。
沃里克仍自滔滔不绝,语气兴奋:“据我所知,现在有很多国家正在打他们的主意。我们必须早日将盟友确定下来。”
一直沉默着的国王,此时突然放下高脚杯,微微一笑:“你说得不错。我倒是想起来,丹麦国王的大公主还没订婚,也许我可以向她求婚,以此结盟。”
原本说得眉飞色舞的沃里克突然一怔,闷着脑袋在旁用餐的安也有点意外,局促地看看自己的父亲,看看国王,又看看我。我的目光和她相遇,她怯怯地移开,却又迅速转了回来,似乎在悄然打量我。我对她印象不坏,可怜她活在父亲的阴影下,心惊胆战的,便冲她微微一笑。
她见我对她笑,竟是一怔,然后又飞快垂下脑袋。
这时,国王看着沃里克的尴尬表情,又朗声笑起来。“沃里克公爵,别这副表情,我只是开玩笑的。”他边端起酒杯,边漫不经心地说:“谁都知道我喜欢美女。在没见过丹麦公主长什么样之前,我才不会动这门心思。”说完,他啜饮一口杯中酒,又笑着看我,“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么?我美丽的野孩子?”
我假装听不懂,只懵懵懂懂地看他。他又笑了,眼中仿佛只有我一人似的。我发现他笑起来这样迷人,甚至比哥哥们都要好看,我有点意外。他忽然握住我的手,递到他唇边轻轻一吻,“你吃饱了么?陪我到花园走走?”
尽管我没有抬头,但我已经能够感受沃里克那骇人的目光,正穿透我身体。我慌慌张张地将手缩回来,显得十分惊慌失措,努力在提醒沃里克:我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我对他们没有半点影响。
一旁的米迦列突然开口:“以撒,看她紧张的样子,放过她吧。”
哦,我这时才知道,这年轻迷人的国王叫以撒。
以撒又笑了起来,将身子往后一靠,目光依旧没离开我,仿佛在自言自语,“真是可爱呢。”
这时我听到窗外有鸟飞过的声音,我坐立不安,抬头看时,发现不过是一群大雁。我想起了哥哥们。此时已是夜晚,他们已经变为人形了吧。他们藏身在小礼拜堂里,会被人发现吗?
这样胡乱想着,直到晚餐结束,我急匆匆起身要回去。与沃里克擦身而过时,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拉了一下,我警觉地迅速抽回手,抬眼却见到安正看着我。她左右看了一下,确定父亲正跟国王交谈,而米迦列正在一旁注视谈话的二人,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安飞快地将一张纸条塞到我手中。
我很是意外,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里,整个人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只默默注视他们。沃里克说话时声音很大,可说是气势嚣张,以撒只是侧着脑袋听,偶尔说一两句话。我想,以撒真的能够容得下这个人吗?沃里克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吗?但是他还不敢跟他当面闹翻,我想沃里克在宫中的势力,也许还在国王之上。因此他只能演出“沉迷女色”这种小戏码,来测试对方底线。
我抬头看向窗外,月色皎洁,不知道哥哥们在那里等候,是否已经很焦急?
当我匆匆离开宴会厅,赶到小礼拜堂时,发现那里空无一人。我有点失望,想着也许哥哥已经离开。我呆呆坐在长凳上,手心都是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捏着安塞给我的纸条。
我走到门边,借着月光打开细看,发现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小心父亲。小心主教。”
我知道沃里克的可怕,但是米迦列?为什么要让我小心他?还是说,安本身另有一番想法?
我心事重重,既想着哥哥们不知道在哪,又想着安的这番话,心神不宁地往回走。
“看来你似乎很喜欢这里,这么晚了还出现在这。”
我吃了一惊,只见拱廊的阴影处站着一个人,慢慢走到烛火映照的淡淡光晕中。我看清楚是米迦列时,突然想起安让我“小心此人”的讯息,心里一阵紧张。
这漆黑的夜里,四下没有别人。拱廊幽深,烛火明灭,月色在树梢间忽隐忽现。我想,他会害我吗?有什么理由呢?我是他弟弟的未婚妻啊。
我对眼前这个人一无所知。唯一所知,是他来自博尔金家族,一个擅长用毒药和诡计的家族。
这么一想,我心里有点慌张,但还是摆出一副悠闲的姿态,就像一个随便出来逛的人。我想,我以哑女的身份出现也是有好处的,毕竟不用回答他们的很多问题。
“一个人的时候,还是别轻易步出房间,尤其在夜里。在这宫中,有很多人乐于见到你的消失。”他修长挺拔的身体裹在斗篷下,声音低沉,我竟不自禁打了个寒颤。我回想着胡安的样子,那是个满脸笑容、闲散浪荡的年轻人,就跟路易哥哥一样。但他的哥哥米迦列,却是个沉静得吓人的角色。
他凝视我,平静地说:“法兰克帝国的现状,众说纷纭,许多人都想一探虚实。不过我很快就可以知道背后的故事了。”他转过脸看向我,“下个星期,父亲会出访法兰克。到时候,我就会知道那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他们的国王,是否真如传闻所说的被软禁起来。其他王子是否已经失踪。还有你——”他注视着我,若有所思,“到底那里发生过什么事,让你外逃到英格兰?”
我听到“法兰克”这个国家的名字,只觉得多么亲切。但国家现在发生什么事了?我一概不知。在我被迫离开皇宫的时候,我的哥哥们还是那样英俊,还身着笔挺的礼服。当我再次遇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天鹅了。宫中发生的那些事,他们告诉了我一些,但更多的却欲言又止。
我又想起刚才餐桌上,沃里克建议以撒趁机“拿下法兰克”的建议,心里一阵抽紧。我抬头,努力向米迦列露出无知的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我希望自己留给他的背影足够平静,好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好让他想:这不过是个野孩子,一个跟法兰克帝国公主面容相似的野孩子。
然而在穿过拱廊,确认米迦列没有跟上来后,我便一路小跑着回到房里。月色像可怕的杀手追随,映着我回到房中。我靠在门上,低低喘息。
侍女们躺在寝室外间里,都已经入睡。我慢慢穿过她们的小床,走到我住的里间,在床边坐下,用手捂住脸。直到心情平静下来后,我才走到浴室里洗浴。当我换上睡袍走出来时,推开门,只见床上坐了一个人。
我吃了一惊,但定睛细看时,才发现那竟然是路易哥哥。
我紧紧捂着嘴巴,避免自己因为激动而喊出声来。
他笑着指指门边,我这才发现,原来小哥哥也在房里。他异常沉默,倚着门边站得笔挺,浑然不是当日那个喜欢四处乱走乱跑的少年了。我发现这段时间里,他长高了一些,变得更有男人味了,但眼角眉梢总有些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沧桑。
我突然一阵心酸,但为了不让他们难过,便努力掩饰。路易哥哥指指他身旁,我坐到他身边,他笑着说:“你看你,也太不现实了。居然让我们到那个小礼拜堂见面。你就没想过,我们只有到白天变成天鹅以后,才能离开那里吗?万一晚上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被他这一番笑话,我那不服气的天性又上来了,不甘心地比比划划着——那你们趁着天没黑飞到我房里,万一晚上被人发现我这里有两个男人,不是更危险吗?
“发现?谁会到这里来?”路易哥哥笑了笑,“是那位国王吗?”
我一下红了脸。想起今天一早,天鹅形态的他们在窗外见到以撒在我房里穿衣服,我想他们也许误会了。但即使我跟他们解释清楚,又有什么用呢?我是欧罗巴大陆最大帝国的公主,与前殖民地国家的国王共度一晚,本身就是耻辱。
路易哥哥看我脸色异常,便说:“放心,他今晚不会再来。他在人前演戏,只要演一次就够了,再多的话……”他没有再说。
我倒是好奇。再多的话会怎样?
小哥哥往外看了看,外面侍女们睡得正沉。他将门轻轻掩上。路易哥哥看了他一眼:“不怕。我们在她们的用水里加了迷药。”
我这才放下心来,情绪一旦放松,对哥哥们的思念就涌了上来。我抱住路易哥哥的肩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轻轻用手抚着我的头发,然后慢慢推开我,认真地说:“艾丽莎,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听着,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我点点头。
路易哥哥摇摇头:“不,不是因为沃里克。”
我动了动嘴唇:是米迦列?
“那个主教……他是个重要人物。不过……”
这时小哥哥慢慢走上前来,我抬起头来看他。他的神色如此沉静,我努力在他脸上寻找那个跟我一样撒野的男孩子,但那个漂亮的野孩子却几乎消失无踪。他说:“你还记得黑太子吗?”
我努力回想,渐渐想起来那天皇宫里,我们去追一条狗,误闯了父王套房。小哥哥将那条狗叫做“黑太子”。
小哥哥低声说:“当日那个带领自己国家脱离法兰克殖民,最终继承他父王王位的私生子;那个在战场上穿黑色铠甲,并纵容自己军队横行不法的年轻将领,那个人称“黑太子”的年轻人,就是将你从山洞带回来的男人。”
那个拥有俊美明亮面容的男子,那个笑起来魅惑迷人的男子,那个喜欢捉弄我的男子,那个将我抱在怀里却没有动我的男子。
他竟然是传闻中的黑太子?
我脑袋一阵空白,心里不住懊悔:自己竟还自诩聪明博识。我能够用拉丁语跟老师们辩论并且获胜,我能够用希腊语背诵荷马史诗的壮丽片段,我能够画出好看的小天使,我记得法兰克帝国的全部历史。父王说:“只可惜艾丽莎不是男孩儿。”瞧,父王多么以我为傲。
但我唯独对政治不感兴趣。男人们讨论政治的时候,我在旁边看我的诗集,跟我的小猫玩耍,或者在树上爬高爬低。我听说过黑太子的名字,这个令人战栗的名字,他在十六岁时就以一场大战,结束了他们国家与丹麦的百年战争,赫赫战功令他被封为康沃尔公爵。二十岁那年,他的父王去世,他以私生子身份,跨过王后所生三个儿子的尸体,登上王位,在国内清除异己后,就开始与我国征战,随后宣布英格兰脱离法兰克。
这些事情,我都约莫知道,却并不感兴趣。
当年英格兰先王还在的时候,英格兰还是我们殖民地的时候,黑太子曾经跟随他父王前来觐见,但我没有见过他。倒是哥哥们应该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年,我仍是孩子。在那以后的岁月里,我也曾听说过黑太子的各种事迹,但我的兴趣,都在他国的王储们身上——对于殖民地的国王跟他的私生子,我才不感兴趣。我边打量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边听着贴身侍女们给我带来的消息:丹麦的王储生性残暴,维京人风气野蛮啦;普鲁士的王子们生性黩武啦;奥地利的年轻国王品行高贵,但却体弱多病啦;西班牙现在被伊斯兰教徒占领了啦……我边听边打呵欠:“这些国家都怎么回事啊?就没有一个国家像我们一样,有这么多出色的王子吗?”
侍女们忙附和:“那当然啦,谁也没有我们法兰克的王子公主们出色啊。”见我百无聊赖的样子,侍女又说:“不过听说,国王陛下属意两个人。”
我好奇心起。她接着说:“梵蒂冈的教皇有两个私生子……”
私生子!
我气极了,把手上的镜子掷到地上,发出砰的声音,吓了侍女们一跳。
不过这些最后都由不得我说了算。最后父王还是跟我确定下来婚事,跟教皇的小儿子胡安订了亲。她们说,原来大儿子米迦列是主教,是不能结婚的人。但听说父王十分失望,因为据说父王见过那个年轻人,认为他十分出色。
父王、父王……您在哪里?您现在在干什么呢?您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疼爱的小女儿现在离您的敌人如此近,离当日你欣赏的年轻人又如此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