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们的嘴是比较碎的。
主人德文郡公爵爱德华外出不在,女仆们打开碗橱,边细细清扫里面的餐具边低声议论着——
“公爵那个女人可真奇怪哪。从来不出房门半步,每天除了简单进食,就是不住祈祷。”
“说起来,这还是公爵一个多月前,参加完葬礼就带了个女人回来……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架子上的银器被窗外日光映得闪闪发亮,被仆人们拿在手上一照,都现出扭曲的脸来。细细碎碎的是光,也是琐语。
一个仆人弯下腰到壁炉里去拿火钳,声音故意压低,“你们有没有听说,在英格兰与法兰克边境的一间女修道院的院长被人掳走了?”
其余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发出被压抑住的惊讶。
那人抬起身来,正要往下说,忽然停住了。因为大家都听到外面长廊传来了爱德华说话的声音。一瞬间,都恢复了一脸冷漠,动作麻利地干着活儿。
爱德华推门进了屋,室内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他身旁的人却挥手示意,“都出去吧。”仆人们赶紧放下手中东西,都往外走。
带上门后。爱德华将身子陷入长椅,下属走近他身旁,发现他手背肌肉依然紧绷。
自从向公爵汇报法兰克公主艾丽莎已经抵达王宫一事后,爱德华就沉着脸一言不发,如审判日降临。
下属决定先发制人,于是主动解释:“我们已经派人在路上埋伏袭击她,只是……”偷偷看了看公爵,见他侧着一张脸,仍是铁青,于是赶紧咬牙解释,“护送她的人,居然是枢机主教米迦列。”
这一次再看,爱德华抬起了眼睛。片刻的沉默后,他像要进一步确认似的问,“教皇的儿子?”
对方点一下头。
是,除了那个米迦列,还能有谁。像柄利剑,挡在其他人的权力之路上。
爱德华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又松开。
艾丽莎只是个公主,他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即使她目前是王位第二继承人又如何?反正妹妹凯瑟琳已经怀孕,只要顺利生下路易的孩子,便大局已定。
爱德华回来后,这原本嘤嘤嗡嗡的宅邸一下子静若地窖。夜色将临,仆人们默默地端着烛台前行,如白色的幽灵。
门开了,楼梯盘旋而上,男人的足靴一路往上行。
仆人皆默,都心知盘旋楼梯上的房间里住着谁。
月色透过平整的长窗,映照着墙壁上的小小的穿着缎袍的圣母小塑像。房内点着许多蜡烛。格蕾丝跪在祈祷垫上,双手合十,默念祷词。
她听到身后的门响了,有人走进来。长靴踩在厚重的天鹅绒地毯上,将心跳声都纳去。
她仍旧背对着那人,不言不动。
那人走近,慢慢地将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她仍旧不动。只有微微颤动的手指,出卖了她的内心波动。然而映在那人眼中的,仍是月光下那高贵端庄的脸,和她幽黑的瞳孔。
那人的手指轻轻往上移走,穿过她的发丝,轻声唤她名字。
格蕾丝。格蕾丝。格蕾丝。
一声紧,一声慢,一声迟。
格蕾丝垂下脑袋,紧闭双目,交合的两手盘得更紧。再紧一些,上帝就会看到她,就会将她拉出这片地狱。
爱德华无声地从后面抱住她,脑袋靠在她肩上,脸颊贴着她的长发。他低声说,“事情进展得并不如我想象中顺利,还是有点小阻碍。”
格蕾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背脊僵硬,如同与他对抗。
他便继续低声沉吟:“不过,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只要凯瑟琳生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不,那不重要。我们会让那个孩子成为男孩……加洛林家会是他的靠山……”
格蕾丝与世隔绝,从不关心政事。但她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也知道他妹妹是王后。
只听他又说,“有你在我身边,上帝会站在我这边的。”他从后面伸出手来,按在她正祈祷的手上。
格蕾丝停止祈祷,启唇,“你公然从修道院抢人,上帝会惩罚你的。”
爱德华忽然一笑,抱住她的力气更大了。“啊我亲爱的,我想在等待惩罚的路上,前面挤满了买卖圣职的教皇、与别人妻子睡到一起的枢机主教、娈童成癖的主教。”
格蕾丝抿了抿唇。她无法否认教会的这些乱象。事实上,就在数百年前,天主教会还出现了“娼妇政治”时代。要这么说的话,现在的教皇虽有情妇与私生子,但起码得体能干得多。
爱德华扳过她身子,用手轻轻穿过她发丝。格蕾丝一动不动,凛然不可侵如圣女。爱德华也不理会,只淡淡说,“也许你真是上帝派到我身边来的。我向来瞧不起女人,只有你值得我敬佩。”
“敬佩?”格蕾丝轻声重复这个字眼,“这不像敬佩的行为。”
“那要怎么说?你觉得,是像那些诗人说的那个什么字眼来着……爱?嗯?”爱德华贴近她的脸,发现她的睫毛居然抖得厉害。他趁机捉住她的手,她像碰触到可怕的东西似的,赶紧缩回。
这神态看在他眼中,忽然引起一阵奇异的情绪。他按住她的手,猛然亲了亲她的脸颊。她大吃一惊,用力将他往后推,他却不以为意,只顺势躺倒在她膝上,慢慢闭上眼睛,嘴上说着,“别闹。让我休息一下。”
格蕾丝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然而她垂下的眼睫不住地颤动着。眼眸中,映出爱德华那充满野心而疲惫的脸。
他说:“只有晚上能令我安静下来。白天的世界,是我要奔赴的一个又一个战场。”
爱德华仍自闭着双目,一只手却慢慢摸索到格蕾丝的,握牢了,再没松开。
这天夜里,法兰克王宫门大开,将米迦列迎进去。跟在他身旁的,是久未露面的法兰克公主艾丽莎。
小辛'notes:
娼妇政治:十世纪时,天主教会教皇塞尔吉乌斯三世有一位十五岁的情妇,这位情妇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成为了日后的教皇约翰十一世。这位情妇的母亲,也是一位红衣主教的情妇。而这位情妇所生的教皇,也是个浪荡子。这段时期被称为【娼妇政治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