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退20年,北京的秀水街服装市场还只是一条狭长的街道,简单搭盖的摊位之间成天挤满了来买衣服的老外,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蹩脚的中英文交相辉映。在激烈的讲价声中,你最常听到的词儿就是“old money(老钱)”和“new money(新钱)”。这其实就是钱的代号,所谓“老钱”指的是人民币,“新钱”就是外币或外汇券。
究竟是谁约定了这个说法,现已无从考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你用的是“新钱”,就能把价儿再砍低点儿。当时的中国,可没有现在这些个被视为负担的上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那个年代,咱们可是从百姓到政府,谁见着外汇都两眼放光。
后来就很长时间没听到这两个词了。当我再次听到它们时,秀水已由当年的露天市场,变成了气派的商业大厦,外汇券早已成为历史,外汇也变得不再紧俏。相反,人民币倒是越来越坚挺,以至于老有人哭着喊着让我们升值。
而这时候的“老钱”和“新钱”已然不是当年那种含义,作为新近的舶来之词,现在的“老钱”是指累积三代财富的老式贵族,“新钱”则指这一二十年刚发起来的新富阶层。如果拿国家来类比,中国这样的新兴市场国家,就是典型的“新钱”国家。照此逻辑,现在如果再给人民币起代号,应该是叫“新钱”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名称的翻转,岂不正象征着我们在世界上财富地位的翻转吗?可所有这一切,只不过花了短短20年。
现如今,不知老外再到秀水买衣服时,是否真就把人民币改叫“新钱”了。也许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会惊讶地发现,在这个“新钱”国家,从批发市场到路边小店,你都可以用极便宜的价格,买到那些在他们国家只有“老钱”贵族才买得起的东西,只要你不在意真假。
在中国大陆,你花上一两千,甚至几百块钱,就可以买到爱马仕的Birkin包和Kelly包。而在法国,这两种包的基本款大约标价六七千欧元(合人民币六七万),皮质稍微特殊一点的,价格还要再翻几倍,鳄鱼皮的售价相当于二十几万人民币,山羊皮的则超过30万。千把块的便宜货究竟是真是假,你自个掂量吧。
这且不去说它,重点是,以它们在本国的标价,即便在如法国这样的富裕国家,也不是寻常人都能买得起的。于是,Birkin和Kelly也就成了他们那里“老钱”阶层的标签。这一点,可以从某些细节上感受到。
在世界著名的“销金窟”摩纳哥,有两座赌城,一座主要是服务superrich这拨人的,另一座则相对平民一些。在这两个地方,你都能见到衣着时髦的女人,从服装上似乎很难看出她们的差别。但只要一看女人们手里的包包,马上就能感受到二者的不同。进入前者的女赌客,几乎人手一只Birkin或Kelly包,而在后者手中几乎就看不到了。其实赌场大都不设门槛,豪赌小博,无任欢迎,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差别,大概是因为社会阶层的群聚效应。
但假如你认为这就是那两款包作为阶层标签的全部含义,那就未免过于简单了。如果你观察得更仔细一点便会发现,即便在那座富豪赌城,拿Birkin和Kelly包的,也都是年届四旬的中年女人。欧洲社会有钱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但爱用这两款包的却着实不多,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因为在他们眼中,这些包款式太过老气,虽然很经典,但缺乏时尚感,一直没变化,所以只适合上了年纪的有钱人。
其实,稍微熟悉时尚八卦的人都知道这两款包的来历,Kelly包得名于摩纳哥王妃Kelly曾用它遮住怀孕的肚子;Birkin包则缘于爱马仕老掌柜杜马斯旅途偶遇女星Birkin,听到她抱怨没有一款包方便她带婴儿外出,而产生的设计灵感。由此可见,它们根本就是属于成熟女性的款式。只要是稍有品位的年轻人,谁愿意花巨资挎个“妈妈包”呢?所以它们在欧洲既是“老钱”的标签,又是“老人”的标志,也就不奇怪了。
可奇怪的是,在亚洲,特别是华人地区,它们却大受年轻人的喜爱。甭管是富家少奶奶,还是演艺明星,无不以手挽Birkin或Kelly为终极追求。“新钱”国家的年轻富人,却钟爱“老钱”国家的老派经典,而不在乎它是否适合自己。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价值观呢?
别管它是什么价值观,反正新富阶层的示范效应无疑是很强的,否则怎么解释仿品的出现呢?谁都知道,Birkin和Kelly的价值,在于那极端考究的用料和一丝不苟的手工,如果抽掉了这些,就只剩老气横秋与长相普通,毫无时尚元素可言,还有什么必要去仿冒呢?可事实恰恰相反,它们被仿得不亦乐乎,此一现象是否意味着,“新钱”的消费品位来自于模仿“老钱”呢?这让我想起蔡康永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发迹的时间太短,财富来得太快,还来不及累积富贵的品位。
不知当年秀水街的那种叫法是否语带调侃,反正现在的“新钱”一说,似乎就暗含贬义,总有那么点儿拐着弯儿指人暴发的感觉。不过,与之相比,这“老钱”也未必就是什么好词,但叫人想不到的是,出手调侃“老钱”的,竟然就是来自“老钱”标签的爱马仕的现任设计总监——人称“坏小子”的高蒂埃(Jean Paul Gaultier)。
2007年夏天,巴黎举办了高蒂埃展,其中一件作品令所有参观者不禁莞尔。那是一个看不出性别的中性模特,下面穿件短裤,上身批条浴巾,手里却拎着个Kelly包……十足一副法国资产阶级嘴脸:虽然很有品位,却也相当做作。
高蒂埃对此当然不会买账,却又能给予理解,轻松地调侃兼包容地抚摸,这种超然的姿态,大概也只有高蒂埃才做得出来。毕竟,他掌管着这个“老钱”品牌的设计大权,还有谁比他更了解那些“老钱”贵族们的调调儿呢?同时,他又是个蔑视权威、无视规则的“坏小子”,又有谁能比他更超脱于“老钱”品位,回敬以玩世不恭呢?看似一件随意而为的作品,却有着宽广的视野与平和的心态……
爱马仕选他确有眼光,“坏小子”令我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