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俯身在她膝上,鼻子里一股清雅的寒香,虽然不想哭,可眼泪自己会跑出眼眶,我说:“夏伯母你这么好,为什么夏伯父做出这种事?他居然还要和你离婚。”
“咦?”她说:“你怎么也这么说,这事是我们一早商量好的,只等最佳时机向夏平提出,这一场婚姻,其实五年前就该结束了。”
啊!我吃了一惊。
“放心,有时候分开反而是好事,长痛不如短痛。”她看着我,面色坦然:“原来准备夏平高中一毕业就申请去美国上大学,但因手续问题担搁了一年,计划里是先把他送出去,在外国两三年后再向对他说明此事,可事不凑巧,让这孩子撞到他爸爸与外人在一起,因此纸再也包不住火。”
“哦?”我张大嘴,怪不得夏平如此痛恨他父亲,怪不得夏伯母夏伯父如此客气平静。原来事情一早发生,我们所知道的,永远只是结果。
昨天看到杂志上有一篇文章,里面说:男女之情犹如一个帐户,如果你明知道里面数额为零,爱情早已消失尽殆,难道还会愿意保存这个存单?
所有的话只是说起来容易轻松,我一时分外清醒,一时又有些糊涂。
比赛当然是以夏平这队失败告终,可他虽然是浑身泥巴乌青,脸上神情看起来顶舒服,与杨名勾肩搭背吊在一起,叫嚷着晚上要三千杯不过岗。
“去吧。”夏伯母说:“难得这么高兴,年轻人喝一点酒也不算什么,我就不奉陪了,络络你也一块去玩玩。”
我们找了家叫楚港居的餐馆,包房里摆上两桌,据说里面的招牌菜是‘楚港一绝’,端上来面盆大小的一砂锅汤,滚滚翻腾出小公鸡、黄膳、甲鱼的身影,还有各类形色暧昧的草药类东西。
“哇!”杨名叫:“这一大锅喝下去岂不是要鼻血流尽而亡?”
“只要你不是精尽人亡就好。”一边有人不阴不阳地加了一句——是我。
旁边上菜的小姐红着脸捂着鼻子笑成一团。
“喂,你是女孩子吧?”杨名叹:“怎么能这么说话!”
他边说边看着夏平,夏平淡淡的,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怎么啦,我看说得挺好的。”
“啊……你们狠。”杨名摇头叹气:“碰到你们两个,算我倒霉。”
“少说废话,今天晚不醉不归。”夏平一挥手,让小姐抬来一箱红酒放在桌旁:“一人一瓶,一个也不许逃。”
我看了他一眼,脸色红红的,真想大干一场的样子,自己也不劝了,老老实实地取了一瓶放在眼前,我的酒量夏平是知道的,他看了看,没有阻止。
于是两桌人,大伙儿抢圆了胳膊玩命的灌对方,刚开始时还分得清谁敌谁友,夏平盯住杨名,我揪住篮球队的一个小个子,椅子上的人越来越少,除了站着的剩下的全趴到了地板上。
渐渐地,眼前混乱起来,小个子早吐得没了影,我拎了酒瓶到处找人灌,也不住有人冲过来敬酒,我也爽爽气气地全喝了,等到有人过来使劲摇我时,我已喝了有六七分。
那人身上有一股腻香,熏得我周身暖洋洋,她不住拍我的脸颊:“络络,你醒醒,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些站不稳,努力睁眼看她,脸上轻描淡扫,粉白脂红,很有几分眼熟。
“你是谁呀?”
“呸,小样,连你姑奶奶我也不认得了。”她气急败坏:“我是萧瑟!”
“哦。”我‘咯咯咯’地笑了,指着她:“原来是你呀,你出院啦……”
她一把过来捂住我嘴,骂:“你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挺成这样,话也不会说了,死人你快去帮我端碗开水。”
后面这话不是说我的,一个男人急急忙忙搬了张椅子过来,又倒来温水,萧瑟按着我的头喝了。
“这帮人是谁?”我才缓过气,她就叉着腰逼问:“怎么只有你一个女孩子,你都跟什么人混呀!”
“咦?你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说话了?”我奇怪,翻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男人,模样长得忒一般,马路上的大众货,脖子上的金项链不是盖的,足足姆指粗。
“少废话,我送你回家。”她过来扶我。
“不要!”我大叫,突然想起来,猛喊:“夏平……夏平。”
周围人声嗡嗡,兄弟们七颠八倒歪了一房间,夏平还是听到了,推开人堆冲过来。
“怎么啦?”他身后还跟着杨名,这两人居然还没结束战争,手里抓着酒瓶,立眉瞪眼头发乱糟糟的,果然像两个小流氓。
萧瑟吓一跳,喝我:“你臭丫头别不是入黑社会了?”
那男人立刻挡到她面前:“老婆,别怕。”
什么?我盯住那男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不难看,可也绝不好看,还有他颈上的那根首饰,贼粗贼粗的,式样与份量像极了抽水马桶里的铁链子,我呆了半天,再也忍不住,拍手拍脚地哈哈大笑出来。
女人为什么要结婚?女人结了婚都是鱼眼睛,可这颗鱼眼睛,站在她老公身边还像是珍珠,那男人满脸油腻腻的表情,恨不能把‘我有钱’与‘萧瑟是我老婆’这几个字全部刻在额头上。
不,这不是我认识的萧瑟,她原是我的偶像,吃什么穿什么像模像样有品有格,虽然没什么钱,可也绝不会露出很稀罕钱,我可以原谅她骗我,我也可以原谅她同枫一起走了,可我不愿意看到她嫁给了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傻男人。
“你丫笑屁笑。”萧瑟脸红。
我真服了她了,每次见面,她总有办法让我惊讶到弹眼落睛。
“来,我们一边说去。”她上来拉住我手。
“你想干什么?”夏平道,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
“咦,怎么回事?”那老公也要走过来。
这一堆人眼看要夹成厚厚人肉三明治兼汉堡包,“慢。”我举起手叫:“没事,没事,大家都放松。”
“你是夏平吧?”萧瑟冷冷道:“放心,我只是和络络说几句话,不会害了她。”
“你就是萧瑟吧?”夏平也不含糊:“我怎么会怕你害她?反正想要的的东西你早已得到。”
唉,这两个人!
我听了又想笑。乘着萧瑟涨红脸色一口气没吸上来,忙拉住她手引到门外。
“你没事了?”上下打量她一遍,虽然不是容光焕发,但衣着鲜亮珠宝流光,看上去养得很不差。
“谢谢你上次留的那笔钱。”她声音不高,低下口气:“你算救了我一次。”
这么厉害?我被她说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人就这样,你硬?我比你更坚挺!你软?那我也浑身柔弱。
“你真客气。”还有不习惯,记忆里萧瑟不会这么说话,她通常一手叉腰,柳眉倒竖:“算你丫有一手!呸,就说你呢,别装傻样。”
“我欠你的,一定要还。”她也干脆,一手招过那小心翼翼在门里探头探脑的老公:“皮夹子。”
男人赔笑,听话地摸出个花纹斑斓的鳄鱼皮夹,斜格网纹鼓鼓似只只厚肿的眼,展开来,一大叠红红的老人头,萧瑟夺过来,数也不数,抽所有的钱,又扒下自己手指上白果大小的钻戒腕上碎钻手链,一掬一把,满满堆在我手上。
“这些都还给你。”她重又抬起头,呼出一口气:“从今以后我就不欠你了。”
我被她连串的动作看得眼花缭乱,等到冰冷的石头与挺刮纸钞压得手酸,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发达了,这么多钱,我略略看一眼,把首饰还给她。
“干什么?”她奇怪。
“钱我收了,首饰我不要。”
她疯了,我怎么会要她的首饰,三克拉的钻石满大街都是,她真以为一物可以易一物?
“那你要什么?”她瞪我。
我不说话,也回看她,萧瑟,你应该明白。如果你还是你,你就该明白,一直以来,我在乎的并不是钱。
沉默中我突然松了手,大把钞票与钻饰跌到地上,宝器‘钉铛’,纸翼‘哗哗’,光听声音,不过是些纸张石头与稀铁,可张了眼,色华自然迷人神魂。
门里的萧瑟的男人立刻中箭兔子般窜出来,“怎么了?”他气急败坏,弯腰到地上狂捡。
“你急个屁!”萧瑟回过神来,大怒,上去踢了一脚:“死回去,不许出来。”
男人虽然吃了惊吓,总算是听话,松开手,钻链大钞流水似地淌回地面,他委委屈屈地缩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