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世间女子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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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鬓云欲度香腮雪(5)

碧树深翠,蔷薇花架上,金色的斜阳轻落于粉白黛绿之间,衬着女子的鬓鬟如烟雾轻笼,又若青云斜坠,越显得雪肤朱唇的娇美,似是连这春色亦被点染得愈加浓艳了起来。

青丝如缕,是一握柔滑的长长乌黛,化作美人转首回眸间的风情,时而被风拂起,撩乱了无数人的心。而有时,发丝又成了美人铭志的方式,剪刀挥落、青丝委地,将十丈软红斩落于身外,自此青灯古佛相伴一世。而更多的时候,青丝成了情丝,轻轻挽住身边挚爱的那个人,成为无数词章里蕴藉深情的诗句,流转于千年的光阴里。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孝经·开宗明义章》里,便对头发下了如此定义。故而,满头青丝于古代女子而言,始终是珍而重之的一种情愫。是对父母与爱人的誓言,需要用一生来履约。

也许,正是因了有了如此郑重的因由,古代闺秀们对于头发才会犹为爱惜。其美发、护发、香发的手段以及各种新奇的发型亦层出不穷。而凡此种种,除了一颗向美之心外,亦是因了这一头青丝,着实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值得每个女子以最为珍视的心加以对待吧。

堕乌云

日暮时分,风色明丽,西边的天空里,斜坠了一朵绯色的云。

那女子轻卧于榻上,绣了百蝠纹样的红绡帐里,漆黑的发丝盈满枕间,泛着乌沉沉的光泽,衬出那女子分明的眉目与白净的肌肤,娇慵之余,有一种惘然的妩媚。

青丝若黛,是古时女子最美的发色。而有一头乌鸦鸦的好头发,美人亦可增色几分。如此审美,却与今时人们爱将发头染成各种颜色有着鲜明的不同了。

自先秦至两汉,乃至唐宋明清,女儿家们的头发,务以浓密漆黑为第一要义。头发越黑越多才越美,否则便会惹人嗤笑。而再美的女子,若是头发不够黑亮,则其美丽便要损上几分。因而,自古以来,闺秀们对满头乌发的追求始终如一,而在许多诗句中,亦将漆黑亮丽的头发作为美人的指代: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在这首忆及情郎的诗句里,女子“鸦雏色”的乌发,衬着杏红色的衫儿,鲜明的颜色对比之外,亦言明了自己容颜的娇美动人。

自然,言及古代的青丝美人,便不得不提张丽华。

史载“张贵妃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这位以青丝与美貌著称的女子,一头乌发成就了千古艳名,而陈后主对张丽华宠爱,亦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乌黑的长发,的确是古代美人的重要条件之一。

故而,生发、乌发,便成了闺秀们日常护理头发的主要目标,各种生发药方亦层出不穷。晋代时,便已有用蔓荆子、附子与酒配制的生发药了。方法简单,功效实用,闺秀们施用起来亦极方便。

想来,那浓密的一头青丝,宛若乌云斜坠,若偶尔被风吹起,那一缕缕发丝便有了万般风情,自是叫人心中荡漾的。因而,古代从不乏此类形容美人头发多且美的诗句:

翠竹暗留珠泪怨,闲调宝瑟波中。花鬟月鬓绿云重。古祠深殿,香冷雨和风。

诗中的娥皇与女英,发鬓浓黑,宛若绿云般垂堕于肩上,和着冷雨凄风,有一种寒凉的香艳美感,似是无声是诉说着她们悲凄的往事。

浓密的发丝固然美丽,然而若发丝不够黑亮,则这美丽也是不够的。因此,历朝历代的女子们,又生出了许多乌发的法子。例如有一种乌发的简单方法,是以煎桐木水经常洗头,据说可令头发变得乌黑。而此外,还有一种令头发变黑的方法,便是染发。

染发之法,最早出现在汉代。东汉的《神农本草经》中便曾云白蒿可以“长毛发令黑”。而自汉代以后,各种染发乌发的方法便屡见于一些医学典藉之中,可见彼时人们对于乌黑的头发有着怎样的热衷。

唐孙思邈所著《备急千金要方》中便记载了好几种染发的方法。有一些配方比较简单,如以“生油渍乌梅,常用傅头良”,还有一些配方则较为复杂,甚至动用了石灰,工艺亦极复杂。

而由此可知,彼时闺秀们对秀发的爱惜与珍视,与我们今天一般。而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也为她们绰约的身姿,增添了说不出的动人韵味,成就诗句与华章,写进千年的时光里,化作永恒的记忆。

润兰泽

青丝千缕,便宛若意绪千重。那丝缕之间的重重心事,有风时轻舞,无风时,亦自有一痕幽婉的香气,淡淡地缥缈而来,让人有种不知其之所往的感觉。而那一握青黛,亦因有了这幽丽的暗香,而于形质之外,多了几分撩动人心的韵味。甚至在有些时候,这青丝里残留的香气,还会变成时空里悠长的印记,含着思念与回忆,还有几分清浅的伤感,掠过我们的鼻端。

赠枕犹香泽,啼衣尚泪痕。玉颜霄汉里,空有往来魂。

香泽,又名兰泽,既可说是香气的别称,同时,它亦是古代女子用以香发的一种事物。战国时便已有之。宋玉《神女赋》中便有“沐兰泽,含若芳”之句。那浸染了香泽的满头青丝,在风里轻轻扬起,鬓边耳畔,幽香沓沓,衬着那端丽的身姿,宛若仙子临风,香气亦在散在微凉的空气里,久久不去。

通常说来,香泽便是指香发的一种膏脂,涂之于发上,可以润泽头发,还有特别的香气。因此,古代女儿家们的妆台之上,香泽也是不可或缺的。

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中便记载了一种合香泽法:

好清酒以浸香(夏用冷酒,春秋温酒令暖,冬则小热)。鸡舌香、藿香、苜蓿、泽兰香四种,以新绵裹而浸之(夏一宿,春秋两宿,冬三宿)。用胡麻油两分、猪脂一分,内铜铛中,即以浸香酒和之,煎数沸后,便以缓火微煎;然后下所浸香,煎。缓火至暮,水尽沸定,乃熟。泽欲熟时,下少许青蒿以发色。以绵幕挡嘴、瓶口,泻着瓶中。

且观这配方对原料的要求,以及对时间拿捏的精准程度,便可知这是多么精致的一款香泽。以之涂抹于青丝上时,柔润温香便此盈满发间,行动处,香风飘散于四方,令女儿家们的袅娜身姿里,多了几分柔媚的情致,却又绚任自然,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罗帐薰残,梦回无处寻觅。轻红腻白,步步熏兰泽。

诗中的女子发间的香气兰泽,随风轻送,合着轻红腻白的光艳脂粉,却是浓丽的一幅工笔画,一派花团锦簇的繁华景象。

想来,女子们发丝里的香气,应是最魅惑的一种味道。比之口脂香与脂粉香,那青丝乌发里香泽的幽幽气息,含着不经意间的诱惑,实是很叫人心动,也难怪时时得以入诗了。

历代的香泽种类繁多,其中比较著名的便有前文所提到的兰泽,又叫做“兰膏”。它是以芳香的兰草汁液与油脂相调和而成的一种香发之物,以之涂于发上时,既有着润泽亮发的作用,且有一股极清雅的香气。

唐代时,兰膏很受闺秀们的喜爱,常常以之香发。唐代诗人温庭筠便曾于诗中写道:

兰膏坠发红玉春,燕钗拖颈抛盘云。城西杨柳向娇晚,门前沟水波潾潾。

这兰膏香泽的气息,自诗中就此散开,直欲熏醉了读诗的人,而那美人的形容举止,似也活灵活现于我们的眼前。

然而,这淡淡的香泽却并非总是香艳多情的。有时,它也会含着几分怅惘与忧伤,是人去香犹在的叹息,又或者是对往昔岁月的感慨与追思。

兰膏已尽股半折,雕文刻样无年月。虽离井底入匣中,不用还与坠时同。

凤钗依旧在,兰膏已沓然。诗中所说的这枝古钗,是曾饰于美人发上的精巧饰物,而今却蒙尘于井中,即便被擦拭干净,置于梳妆匣内,彼时女子发上幽婉的香气,却再也不复可寻。唯留下这一枚残破的发钗,诉说着曾经的故事与往日的风烟,以及那遥不可及的美人的风姿。

约蝉鬓

发长三尺,青丝如黛,时而是流云飞坠,时而又如花朵绽放,有时,又化作凌波仙子的模样,只待着去往琼楼玉宇间作一番舞蹈。

古代闺秀们的三千青丝,既长且多,因而各种髻鬟的样式也极多。唐代段柯古所著的《髻鬟品》中所列举的发髻便有近三十种,且均为宫中流行的式样。亦即是说,其中的每一款发型,都和一位帝王有关。

如周文王时,宫中流行凤髻,又名步摇髻;而在秦始皇时,则流行望仙髻、参鸾髻、凌云髻等;至汉代,宫中改梳迎春髻、垂云髻;在汉元帝时则开始流行百合分髾髻、同心髻等;到魏武帝时,宫中又开始流行反绾髻、百花髻等等。凡此种种,无不体现了当时发型的流行趋势,亦将女儿家们对头发的心思,体现得淋漓尽致。

《髻鬟品》之后,清代的鲍协中又写了一部《续髻鬟品》,在前作的基础上又加上了近四十种后来流行的发式,可谓是中国古代女子发型大全了。

虽时代不同,流行的发式也各异,然而却也有几款发式,是始终比较受欢迎的,凤髻,便是其中的一款。

尘拂玉台鸾镜,凤髻不堪重整。绡帐泣流苏,愁掩玉屏人静。多病,多病,自是行云无定。

由诗中可见,这款流行于周朝的发型,在唐代也颇受仕女们推崇。这种发式,以结鬟而成,耸立于头顶,有时还会加上以黑丝线制成的假发,以形成端庄华丽的效果。因此,历代均是贵族女子们喜爱的发式。

而明代才子徐士俊经过一番筛选,在历代女子发式中总结出了十种发式,以诗配美人的方式,写了一篇《十髻谣》,记有:凤髻、近香髻、飞仙髻、同心髻、堕马髻、灵蛇髻、芙蓉髻、坐愁髻、反绾乐游髻、闹扫妆髻。

这十种发型,历尽千年始终不衰,散见于各个时代,称得上是古代女子最经典的发式了。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颇具特色的发式,可以跨越时代。唐代时流行的一种叫做螺髻的发式,便以其秀丽可爱的样式而流行了不少时间。

它是以盘叠之法而成,以丝线将青线分股结起,再以编、盘、叠等手法,将发髻梳成螺旋的样式,可饰于头部的两则,也可坠于脑后或置于额上,有一种轻巧圆润的美感。至宋代时,这种螺髻也时常出现,可见彼时的闺秀们对其也是颇为喜爱的。宋华岳所写《望江南》一词中,便对此种发式有极香艳的描写:

云点缀,香汗透玲珑。螺髻松松沾玉润,樱唇浅浅印珠红。人在翠华中。

诗中那初度花朝的女子,香汗浅浅、螺髻松松,娇慵与婉媚并存,让人想起巫山云雨中的神女,魅惑致极。

云鬓雾鬟,如黛烟轻拢,是女儿家细腻心思的体现,亦是她们消磨闺中闲暇时光,打理容颜妆扮的一种方式。满头青丝缠绕成髻固然美丽,而两鬓间的样式,亦是同样不可轻忽的。因此,便又有了一种专门装饰发鬓的发式。这其中,首推的便是蝉鬓。

顾名思义,所谓蝉鬓,便是将两鬓梳得薄而透明,如蝉翼一般轻透,饰于两鬓边,与厚重如云的发髻互为呼应,一轻一重,一剔透一浓厚,次第交错,颇具层次之美。

也许,是因了这鬓发的轻盈透明所独具的美感,在许多诗词中,蝉鬓一词频频出现,既是言及女子发式,亦成了美人的指代:

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

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在这位著名的帝王诗者笔下,美人的蝉鬓边簪着凤钗,落花、重帘、层楼、柳堤,这处处风景,都因了美人的一番春愁,而盈满了忧伤与惆怅。而那诗中女子,便连蝉鬓松了亦无暇理会,唯一袭清愁饰满月华,端的是无限风情。

美人与美饰,自来便是相依相伴。而如此美丽的鬓式,亦不会出自无名之辈。这美丽的蝉鬓,也确然是出自一位美人之手,她便是莫琼树。相传,魏文帝宫中宠妃莫琼树,最擅制薄如蝉翼蝉鬓,缥缈如烟,便有了蝉鬓的名目。如此美人,倒也不算辜负了这烟气横生的美妙名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