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中国历史上大多数的精致事物,在唐代都会得到发扬光大,扇子亦不例外。只看这诗中所写的黄金白玉、青荷鸳鸯,便知这唐代的扇子有多么的华贵。
而其实,魏晋时的扇子已经算是很精雅了。尤其是晋代,曾有四柄极著名的名扇,以丹鹊之羽制成,再由美人摇之,以为君王引风。想来,那凉风里也是含着艳色的吧,而古代的君王生活亦真是精致,自然,彼时的羽扇工艺上也应有了相当的高度。
及至汉代,羽扇依旧,不过闺秀们更愿意执之于手的,还是小巧圆润的团扇。顾名思义,这种团扇形如满月,因暗含了合欢吉祥的寓意,又有“合欢扇”的美名。此外,“纨扇”、“罗扇”等亦是其别名,盖因其材质均为绢罗等织物,故有此名。此外,还因其在宫廷里常用,所以在有些时候,人们亦称之为“宫扇”。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新扇裁成如明月,却又担心着自己命如薄扇,一季之后,便再难得见君颜。如此一想,似连那一张团扇遮住的容颜,亦含着望乞垂怜的楚楚之姿。
及至唐代,团扇与羽扇成为了最流行的扇子。此外,蒲葵扇、蔑扇等亦因工艺的精良而为闺秀们所喜爱。
游童苏合弹,倡女蒲葵扇。初日映城时,相思忽相见。
诗中的女子手执蒲葵扇,与情人相约见面。此处的扇子,既是遮阳取凉之物,亦因了这番情事而有了几分风流的意味。
不过,唐代流行的团扇,自宋至明清后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现在最常见的折扇。
南宋时,折扇已经是仕女名媛们常用的扇子了,有纸扇,亦有绢扇,却并未形成一统江山的局面。直到明代,折扇才真正风靡起来,据说,这是因了永乐皇帝极爱此扇,故特别盛行。
素有“怀袖雅物”之名的折扇,清肃端雅,却终究少了几分闺阁女儿家温柔香软的味道。想来,若是没有怡红院里晴雯姑娘的那一撕,只怕它还真就成了士大夫们的专属了。好在有曹雪芹的妙笔生花,才令这折扇不至于无趣,且平添了几分娇俏洒脱的味道。
碎玉引
昨日裁成夺夏威,忽逢秋节便相违。寒尘妒尽秦王女,凉殿恩随汉主妃。
似月旧临红粉面,有风休动麝香衣。千年萧瑟关人事,莫语当时掩泪归。
一柄古扇历经千年,依旧有着月般的身姿,似诉说着昔时的风华与故事。却不知这柄古扇若是留至今天,会是怎样的情形?若是扇面依旧、扇骨完好,大约应是价值连城的了吧。
扇面与扇骨,是成就一柄良扇的两个条件。而自先秦至明清,扇面与扇骨的材质与工艺,亦是经过了数度的变更,每个时代均各有特色,绝不相类。
最早的扇面自然是羽毛所制,其中,又白鹤羽制成的扇面最为具神仙风姿。拿在手中轻摇时,便连凡人亦有了几分仙风道骨。若是闺秀们亦摇着这样白羽扇,衬着花簪金钗,应该亦是别富情调的吧。
自魏晋以后,扇面的材质多了起来,竹扇便是此时出现的。汉班固甚至曾著《竹扇赋》以歌咏之,可见此时竹制扇面的流行。
自然,两汉最为精雅的扇面,当属以绢纱为扇面的宫扇了。绢纱质地轻薄,颜色温软,以之裁为团扇,有一种轻盈典雅之美,是彼时女子几乎人手一把的扇子。而自两汉直至唐代,这种以丝绢为扇面的扇子一直非常流行,称得上风头无两。
相持薄罗扇,绿树听鸣蜩。君筵呈妙舞,香汗湿鲛绡。
以极薄的纱罗裁成扇子,执于女子之手,于绿树间轻盈起舞,直至香汗微湿,这样的夏夜,定是叫人一生难忘的吧。
以纸制成的扇面,是在折扇出现后才开始盛行的。在宋代,人们开始以纸糊制扇面,而绢纱制的扇面在此时亦依旧存在,只是不再像汉唐那般盛行了。及至明清,纸面的折扇盛行,而绢纱则极少见了。
通常说来,素色的扇面是较常见的,否则也不会有“纨素”之说。但到了明清折扇盛行时,一些作了花样的扇面亦极受闺秀们的欢迎。如泥金扇、洒金扇、屑金扇等,均是以金箔和胶相和,沾粘于素扇面上,宛若金丝雪影,十分的华丽。
扇面平整光滑、牢固坚韧,固然是好扇的要求之一,但若扇柄或扇骨不够讲究,则再美的扇面也没了根骨。因此,无论团扇还是折扇,那一根或数根的支撑之物,都是极讲究的。古代女儿家们手中的扇子,更是有着精美优雅的扇柄或扇骨,以显名门淑媛之高雅富贵。
金泥小扇谩多情,未胜南工巧织成。藤缕雪光缠柄滑,篾铺银薄露花轻。
清风坐向罗衫起,明月看从玉手生。犹赖早时君不弃,每怜初作合欢名。
金泥小团扇,藤缕雪、蔑铺银,正是最宜于女儿家用的精巧事物。如此美扇,若是没有罗衫轻裙,没有玉手春纤,又怎能显出它的婉约多情呢?而如此佳扇,以白竹为扇骨,扇柄上缠着细细的藤丝,其做工亦是非常精致的。
扇骨最为讲究的,还是折扇。折扇的扇骨,即便没有扇面,亦是一件雅物。
通常说来,折扇的扇骨数目为十四或十六支,最少的为七支,最多的达四十支不等,其材质多为竹、木等,附以打磨、髹漆、镂刻、装饰等工艺,令扇子显得精细文雅。
明代的髹漆技术已臻完美,曾经流行两种髹漆扇骨,一为金星珊瑚漆,一为细金雨雪满堂。这两种扇骨,均为红色底色,洒以金屑,极尽华丽夺目。此外,亦有人将螺钿等物镶嵌于扇骨之上,其富丽华美直逼唐宋。
此外,最后结于扇骨上的那枚极小的“扇钉”,亦有着颇多的讲究。除却工艺上要经过打眼、贯钉、火烫加帽等程序外,爱美的女儿家们,还极爱于此处添上珠玉翡翠或金银薄片等物,将之执于手中时,应有幽光流动,虽不耀目,却自有一种含蓄典雅的富贵气,怕也只有出身温柔富贵乡中的淑媛们,方能有这样美丽的扇子了吧。
流萤记
荷香盈盈,流转于绿荫如盖的木樨树深处,宛若一围玉色的绣带,款款低回,送入座中每个人的鼻端。
赏荷的女子们,轻裙上绣了极细的花朵,间或一两只蝴蝶飞过,于花间流连,全忘了,此非花丛,却是人间最美的春色。唯有那个女子,独坐于众人之外,端然不语,手中素白的纨扇轻轻摇动,如玉胜雪的容颜,便在这纨素边若隐若现,似是无情,却又多情,倒教人好生费思量。
女子手中的扇子,摇动引风大约是最末节的了,倒是其他一些事情,因有了这娇小精致的扇子而别具风致,令它成为了古代女儿家身畔最鲜明、亦且最动人的事物。
夜色带寒烟,灯花拂更燃。残妆添石黛,艳舞落金钿。
掩笑须欹扇,迎歌乍动弦。不知巫峡雨,何事海西边。
诗中的女子虽然为妓,却亦是可迎弦而歌、闻乐而舞的才色俱佳者。而她最妩媚的情态,便是那以扇轻掩笑颜的瞬间了吧。不见红唇开启,只闻轻笑如铃,更可见眉眼弯弯,别有一番柔婉娇媚的味道。
此时的扇子,是妩媚含情的一脉风姿,虽执于佳人手中,却是轻轻拨动了诗里诗外的人,而扇子之于女子的一大妙用,亦于此处显现了出来。
自然,对于真正的闺秀而言,扇子的妙用并非在这添加风情之上,而是为了掩饰情绪,或者是令仪态更加端庄,以扇子遮住一些自认为不妥之处。
霞帔云发,钿镜仙容似雪。画愁眉,遮语回轻扇,含羞下绣帏。
古代的女儿家们,应是以不在人前露齿为佳的。因此,便以扇子遮住自己说话的样子,含蓄中微含羞意,却是温柔的女儿家姿态,而这种姿态,大约是闺秀们执扇时最常有的吧。此时的扇子,不再风流妩媚,转而变得端庄了起来,为女儿家们的悄声私语遮起一道轻薄的屏障,令她们能够更自在地说话行事,真真是知情识趣的物件。
说起来,扇之一物,最常见于夏季。而夏季则是四季中最热烈的季节,花草丰茂,虫蝶亦多。于是,盛夏时的扇子,便成了女儿家们偶尔调皮时的最佳玩伴: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诗中那个手执轻罗小扇扑向流萤的娇俏身影,不知曾令多少人浮想联翩。即便时间过去,年华不再,这诗中的少女却依旧年轻美丽,于盛夏微凉的子夜,细数着星子,与流萤为戏。
比起这诗中女子的娇美可爱,另一位女子以扇为伴、嬉戏玩乐的场景,则又是别样的滋味,这便是大观园里的宝钗:
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宝姑娘一向是端庄温雅的,整部红楼里,也难见她有几次真性情。而在这几次少有的真性情里,又以扑蝶时的宝钗最是为真。
只可惜,这一幅捉扇扑蝶的美妙画面,却在后面引出了是非。宝钗为求脱身,将无辜的黛玉牵扯其间,其行为着实令人不喜,亦平白地辜负了花香蝶舞的锦绣丽色,显示出大观园里的机心来。
谁又能想到,扇子亦可化身为心计的前奏,为它原本的娇美添上一抹灰暗的色彩?
然而,转念再想,却又有何不可?既然团扇本为宫廷女子的爱物,则那于扇下遮掩的种种争宠缠斗的宫闱中事,怕是亦不会少。据此一想,宝姑娘的行径,倒也并不难理解了。
好在,总体说来,扇之一物,并非总是如此心计深沉的。多数时候,它是酒宴歌席中的佳伴,于红绡纱衣的美人手中,或挥之轻舞,或握之婉歌,挥洒出一片旖旎风情。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
在各类与扇有关的诗句中,以“歌扇”一词最为常见。这大约是因了彼时的伎家女儿,经常捉扇而歌舞,故便成了迁客骚人笔下最常见的扇子。
有时想想,倒不如只做这样的扇子才好。无关乎悲喜忧愁,只作那侑酒佐餐的一碟小菜,沾染些人世间的风花雪月,以一季的华色换取一生。只要活得恣情肆意,又有何不可呢?
绾青丝:以梳铭志,诉说相思
凉风初度的夜,天幕是一片深邃的蓝,泼天的一箕星子,散落于墨色的天际,璀璨如灯火,却又含了几分清冷与淡漠。
那长长星河边最灿烂的两粒星子,便是织女与牛郎么?当此良夜,如许清光皎洁,那仰卧榻间的女子,望向窗外迢遥的一脉星辉,眸中萦了些许朦胧的期盼,又似蕴了几痕惘然。漆黑的一头长发,散落于竹榻边。小鬟拿起雕了千瓣牡丹的半月琉璃梳,将那一头乌云般的青丝,自发顶梳至发尾,宛若梳起一握说不尽的心事,回环往复,缠绵不尽。
想来,对于蓄长发的古代人,尤其是古代女子而言,梳子大约是所有梳妆用物里必得每日用到的事物之一。无论是乡野田舍间村女手中的木梳,还是红檐碧瓦下淑媛所用的玉梳,无论贵贱,其作用却是一致:梳发挽髻、理鬓结鬟,将一头青丝打理得更加齐整。
而自古以来,亦因了梳子是女儿家的贴身私物,故而这梳子里,又有了别一番的深意。这细巧的随身之物,时而化作风流旖旎的烟柳情事,时而又成了女子自许不嫁、一世孤单的倔强表达。其意虽大相径庭,然以梳言心的做法,却又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