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盛基的话极大地感动了金茂芳。回去她就给王盛基写了一封信。当我问起这封信的内容时,金阿姨说:“那是什么情书,就是一封普通的信,我就是想告诉他我真实的想法。我说。咱俩有这几年的互相了解,您也知道我的历史、成分、性格、工作学习等情况,清楚我是怎样一个同志。我对您也有了初步的感情,同志们普遍都了解咱俩是在革命大家庭中建立起的革命友谊,不过您今天提出的意见。我考虑了好久,我有这样三个意见补充:一是您说叫我重新去选择,这我是绝对不会做的。您想,有个别女同志,跟几个男同志乱谈恋爱,造成了不好影响。如果我要有这种做法,同志们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我。二是将来的幸福,一个人过,当然在生活上是有些不方便,但今后也会慢慢习惯的。三是现在我的意见是我们在不断地帮助中互相建立起革命友谊,树立起革命的感情,共同提高工作效率,加强学习,等到以后再谈是否可以?”
就这样,他们俩人按着“金三条”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对方,都在耐心地等待着组织,都在耐心地等待着政策。
俗话说,有情人终成眷属。1956年初,随着新婚姻法的实施,个别不合理的条款得到了修正。回汉民族间的通婚(注:指在新疆地区的驻军内部之间,含新疆军区生产建设兵团)被原则上同意。是年12月26日,王盛基和金茂芳在石河子机耕农场举行了婚礼。那天,金茂芳穿着水红色的衬衣衬裤,黑底绿红格小棉袄,大红花罩衫,光光彩彩地走进了洞房。
闹洞房的战友们离去后,他俩望着墙上贴的大红喜字,一个劲地笑。笑够了,俩人又相互望着对方,谁也不说话。直到那根红烛快要燃尽时,王盛基才一把拉过妻子的手,说:“茂芳,我这个人命不好,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娘,得个后妈对我也不好。十三岁就被抓丁抓到国民党队伍,这么多年我总觉得我这一辈子都在漂着,后来遇上你,我才好像又有了劲,有了根,可是后来又不顺,好几年结不了婚。说心里话,直到现在我心里才觉着踏实了……”
金茂芳就说:“现在你放心吧。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到现在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我这辈子跟你,就一定对你好。咱俩现在都是一个人啦……”
红烛羞得闪着火苗,不敢偷听他们的情话。
可是,墙外有耳。第二天,他们的情话就传遍了全场。直到很多年之后,还有人再传颂着他俩的情话……
幸福的婚姻就是大田的庄稼
金茂芳的婚姻是浪漫而苦涩的。如果说恋爱的日子是一枚青色的橄榄,金茂芳和王盛基却把它咀嚼出了清甜的味道。那么婚后的日子呢,用金茂芳的话说,“就是大田里的庄稼,见风就长个,着雨就拔节,该开花时就开花,该长穗就长穗,该成熟时就收割。”
这是金茂芳的婚姻实践。她说,她们夫妻一起生活了十六个年头,两口子从来没有吵过架。
她说:“我不是让现在的年轻人向我们学习,可你总得把婚姻当成一回事,当成事业来守候。我就不明白现在的好多年轻人是怎么了,好了又离,离了又好,完全不把感情当回事。看看我们那时候是怎么过日子的,那才叫夫妻。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这话对。不是一类的鸟,你就别往一个林子里飞呀。我们那时候吃食堂。有没有孩子都上一样的班,拿一样的工资,心境啥的都一样,根本不存在什么矛盾不矛盾。我和老王结婚后,互敬互爱互谅。他人好,老实本分。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喜欢我,打扮我。我穿的衣服,过去都是他给我设计出来,再找裁缝去做。”
说到这里,金阿姨指了指墙上镜框里的几幅老照片说:“你看这张相片上我这个背带裤,就是他画出来的图,裁缝照着做的。学生蓝的裤子再配上粉红色的毛衣,可好看了,还有列宁装,穿紫红色的毛衣,领子上加黑边翻到外面,也是他给我出的主意。他还喜欢我留辫子。后来‘****’来了,我被打成‘黑劳模’、‘地富子女’,整天挨斗。辫子老让红卫兵抓来抓去,我一气之下就把辫子剪了,看你们还有什么抓的。为这,他难过了很长时间……”
说到这里老人家停了许久。显然,她不想再去复述那段往事。
我也随机一动说:“金阿姨,我听你的老姐妹们说,你那时候挺厉害,王叔叔见你就像老鼠见猫一样。据说,有一次你们打架,你硬是治着王叔叔当众把你抱回来才算罢休。”
她笑了,笑了半天才说:“你可不要听他们胡说哟,你想咱们山东女人有那样的吗?山东媳妇可是出名的贤惠。那好像是结婚不久,我俩也不知道为啥打着玩,他不知怎么就失手了,一下子把我甩到门口。我们那时候宿舍还是营房式的,都连在一起,一排房子住好几家。我正要准备爬起来再和他打下去呢,机耕组有个小伙子也刚好走过来了。他就问我说金组长你坐地下干啥?我就说让王盛基打的,他不把我抱起来,我今天就坐在这里不回去了。”
说着金茂芳又大笑起来,好像那事就发生在今天:“小伙子就赶紧劝我起来。老王听到有人过来了,羞得实在招不住了,赶紧出来说,你可别听你们组长的,我们闹着玩呢。然后又对我说,求你了,快起来。”我把头一扭,就不起来。后来他见又有人过来了,弯腰就把我抱起来。还有一次,我和他闹着玩,把他的手表跟我的手表都带在手上,后来到田里干活,不小心丢了,那可是两百多块钱一块的手表呀,那时候钱还很当钱用。我回来一说,气得眼泪都下来了,可他不但没生气还安慰我……”
金茂芳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篮球迷。她说:“我爱看球,都是因为老王爱打球。他年轻的时候是石河子有名的中锋。你别看个子不高。身体却特别灵活、利索,投球也特别准,所以每次打比赛,他都是打中锋。现在爱看篮球赛,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想他,我一看到篮球赛就想起他当年的影子。哎,这人都走了几十年了,想也没用了,只是个寄托吧!有一回他打球时,把我熬夜给他织的毛衣弄丢了。他找了多少遍都没找到。回来又不敢跟我说,可还是让我发现了,他跟个娃娃似的给我认错,给我道歉,他是个很细心的人,他一辈子都很珍惜我的东西呀,连我当时给他写的情书他都保存着,要不怎么到现在我还记着那个让他叫做‘金三条’的指示呢……”
后来,老人有些哽咽地说:“可惜,他走得太早了。开发莫索湾的那年冬天,天气格外冷,气温都在零下摄氏四十五度左右,我穿上他给我买的皮大衣、皮毡筒都冻得手脚钻心疼。每次从车上下来,他就用手、用怀给我暖……可是我们还没有好够过,他就走了,他没有兑现他的诺言,没有把我陪到老呀……”
金阿姨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是谁感动了她的一生
在金茂芳的记忆中,有一个人曾经感动了她的一生。
这个人就是已故的******总理******。
那是******总理和陈毅副总理,来石河子垦区视察工作,在145团条田边的林带里,接见了金茂芳等一大批劳动模范、军垦战士和上海知青代表。
就是那次会见中总理告诉大家,对于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和有复杂社会关系的人,都要看他现在的表现和立场:“一个人出身不由己,但道路可选择。”
金茂芳捧着当年她们和周总理的合影,兴奋地说:“我这一辈子最感激、最崇拜的就只有周总理。总理是明白人,大好人。我这一辈子都记得他那句‘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的话。”
“那是1965年7月5日早上。场里的领导通知我,说让我到一四五团去见周总理。我一听就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一路上老是想着领导教给我们的那些话,生怕忘了词。想象着自己跟总理见面的时候会是啥样子。我们到了不一会儿,周总理和陈(毅)老总,还有陶峙岳等新疆和兵团的首长就到了。就是在现在的石河子总场旁边的一条林带里,总理接见了我们这些劳模和部分上海知青。总理握着我们的手,有说有笑,问长问短。可当他老人家走到我面前时,好不容易见到他了,我却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流泪。只会点头。我记得当时总理已经很瘦了,但精神很好。他听兵团的首长介绍了我们这几个出身不好的劳模代表的情况后。很是高兴,又和我们几个握了一遍手说:‘你们的出身不由自己,但是前途和道路是可选择的。’听到这话,我当时就哭了。心里想总理呀,您的话太贴心了。”
“总理呀,您老人家的这句话,让我支撑感动了一辈子。”金茂芳凝视着照片上的******总理,半天才说,“1976年总理去世的时候,我抱着和总理的合影放声长哭。我的孩子也跟着我哭,我们一起见过总理的、没见过总理的老姐妹都哭。好长一阵子,我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