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皇后,啊不是,多谢姐姐。”李倾城赶紧改口,她上前接过漆盒,跪谢了卫子夫。这是她入宫后第二次见到皇后,与之前在大殿中所见完全不同,此时的卫子夫,虽然脸上依旧有贵为皇后的威仪,但是神情已温和许多。加上她有意无意的拉拢,李倾城知道,自己若是依着皇后的规矩,将来的日子不会难过,想到这里,她心中稍稍轻松了些。
受了礼物,卫子夫特意命贴身的侍女莞儿送李倾城出门,在回廊上,莞儿有意无意地言语,提醒李倾城,不要忘记皇后的恩典。
“夫人真是好运气,能得到皇后赏识,本来进宫受宠的佳人,再好也只是美人,皇后贤德,说夫人娴熟雅致,有从前王夫人的神韵,皇帝这些日子总梦见王夫人来,这才做了决定,不过,说到底还是夫人讨人喜欢。”莞儿笑着对李倾城说道。
“皇后大恩,倾城是不会忘的,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定当尽心尽力,”李倾城柔声说道。
“那样便是最好,宫里人多,不免有些忘恩负义的,皇后仁慈,不与他们计较,可是做人终归不能如此,夫人是聪慧的,自然明白奴婢说的道理。”莞儿浅笑道。
“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都不熟悉,因为素来面皮薄,做错了怕人奚落,免不了要向人请教,皇后统管后宫,劳心费力,姑娘你服侍皇后多年,一应规矩都最清楚不过,往后,还要劳烦你多提点。”李倾城伸出手,褪下自己手腕上的镯子,放在莞儿的手掌中。
“夫人言重了,做奴婢的哪敢收夫人的礼,”莞儿假意推却。
“你不收便是看不起我了,宫里并不是人人都好相处,我如今遇到你,说话投缘,想着日后还多交道些,你今日就推却了我的礼,日后我哪好再和你言语?”李倾城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皇后不嫌我身份低微,称我为妹妹,你比我年长不了几岁,我虽是主子,私底下不也能如姐妹一般么?”
“那真是折煞奴婢了,怎能与夫人姐妹相称呢,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称呼是不能变的,不过,承蒙夫人看重,夫人的礼奴婢今日收下了,皇后还等着奴婢服侍,先去了,夫人慢走。”莞儿抿了抿唇,笑容谦逊客气。
“你去吧。”李倾城挥了挥手,与莞儿道别,走到回廊拐角的地方,她回过头,看到莞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李倾城垮下肩膀,松了一口气。
莞儿的话若说是提醒,倒不如说是警告,李倾城咬了咬唇,即便自己和卫子夫站在同一边,她也并未真心接纳,看来,对于分走丈夫恩宠的任何一个女人,卫子夫都是有敌意的。李倾城垂着头,慢慢往前走,没留意前方突然跑出来一个人,等到李倾城感觉到前方的阴影,想要停下脚步却已来不及,结果硬生生撞进了那个人的怀中。
三、春思远
“你没事吧?”与李倾城相撞的男子十分歉意,他看着蹲在地上,捂着鼻子的李倾城,赶紧询问道。
“还好没有流血,”李倾城摸摸鼻子,痛苦地皱了皱眉,“没什么事,是我刚才没看路。”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孔。
面前的男子与她年纪相仿,身材高大,英气非凡,尽管是第一次见,李倾城却觉得似曾相识。
“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你是宫中的侍卫?”李倾城想了想,“也不对,侍卫怎能独自乱闯?这里可是在椒房殿附近呢。”她虽然进宫不过数日,可是李延年安排妥当,各处的宫人她都去见了,并且送了糕点果脯,这个人并不在自己的记忆里,但是为何如此熟悉呢?
“我是去见我母后的,”男子笑了起来,“我是刘据。”
“刘据?当今太子?”李倾城恍然大悟,想到自己先前的失礼,她红了脸,“我说为何眼熟,原来是太子与陛下样貌极为相似,先前唐突了。”
“看你的装扮,应该不是宫人吧。”刘据看了看李倾城,并不认得,他平日住在太子府,鲜少与宫中妃嫔结交。
“我是住在合欢殿的李氏,算起来,是太子殿下的姨母了。”李倾城红了脸,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听母后说过,原来是父皇新纳的夫人,儿臣刘据拜见姨母。”刘据初时有些错愕,但是看到李倾城羞红了脸,有些难堪的样子,便装作无意行了礼。
“太子殿下客气了,我才从椒房殿过来,要回合欢殿去呢,殿下既然要去见皇后,我就不耽误了,他日若来,告知姨母,我在合欢殿备些糕点招待,”李倾城笑笑,“算作是姨母的赔礼。”
“倒是姨母客气了,他日会去拜访的,”刘据温和地笑笑,冲李倾城挥了挥手,转身往椒房殿而去。
李倾城站在原地,看着刘据离开,眼神竟有些迷离,她想到自己接受平阳公主安排,坐着马车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心里满是恐慌和犹豫。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活里会有多少未知,她不知道皇帝对自己究竟能有多少日的恩宠。如今的皇帝虽然英姿勃发,却总是年近五十,比自己足足年长三十岁。若是没有接受公主的安排,或许她也能嫁个温柔俊俏的少年郎,那样的婚姻,又将要过出什么样的光景呢?她回过头,叹了一口气,已经选择过的,就没有机会更改,人总是贪心的,若是嫁了贫穷的少年郎,只怕又会望着富贵人家的高墙大院后悔不迭呢。
“夫人,您才回来呀,陛下在寝宫中等您很久了,”才踏进合欢殿,就看见侍女凌霄站在殿门口张望,一见到李倾城,凌霄赶紧迎出来。
“等我?怎么没有通传呢?”李倾城又惊又喜,皇帝昨日才去了尹婕妤那里,原以为会在别处多待几日,不想今日就过来了,她提起裙摆,往寝宫快步走去。
“陛下不让,说今日无事,等等也无妨。”凌霄笑着,“皇帝宠爱您,让其他宫里的婕妤美人羡慕死了。”
“这话对着外头可不能讲,别让人多心。”李倾城听到凌霄的话,赶紧回头叮嘱。
“奴婢知道了,”凌霄吐了吐舌头,跟在李倾城身后往殿中走去。
“陛下,怎么也没有让奴婢通传呢,”李倾城看着刘彻,他正站在寝宫中,拨弄梳妆盒里的首饰。
“他们说你去了椒房殿,想着皇后应是有事情,你进宫不久,该与她多结交,寡人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是过来看看。”刘彻笑笑,拿起一支玉钗把玩。
“陛下要吃些糕点吗?臣妾昨日亲手做了一些,虽是粗食,味道倒不错,之前送了一些与皇后,”李倾城取下头上的钗饰,转身对着刘彻问道。
“不用了,寡人过来之前才吃了些,”刘彻站在李倾城身旁,伸手取下李倾城头上的玉簪。
“陛下喜欢么?”李倾城见到刘彻拿着玉簪搔头,“若是喜欢,就送与陛下吧。”她本意是想讨好,不料说完却发现自己的话甚是荒唐。
“夫人难道忘了,这玉簪还是寡人赏赐你的呢?”刘彻看着李倾城红了脸,忍不住大笑,“寡人头有些痒,取来搔搔头,不会要你的东西,搔完便还你。”
“是臣妾说错话,闹了笑话,”李倾城抿着唇,垂首待在一旁,拿手掩着面,低声道,“陛下切莫再取笑了,真是羞死人呢。”
“今晚寡人就在合欢殿歇了,晚些时候,夫人备些酒水来,寡人今日兴致好,想饮几杯。”刘彻看着李倾城的娇憨可爱,心中更加喜爱。
“好,臣妾这就去准备,夜晚露重,天气凉了许多,臣妾现在就去把酒烫着,”李倾城扬起脸,笑着点点头,“陛下近日忙碌,下酒的菜色用些清淡的吧。”
“随夫人安排了,”刘彻在桌边坐下,看着李倾城走出门去。
李倾城恩宠日盛,有时,刘彻接连数日留在合欢殿,与她谈笑饮酒,她从前对刘彻还有些许敬畏,如今已自在许多,刘彻对她纵容,不仅赏赐了丰厚的珠宝首饰,还接连给李家加官进爵,进宫不过数月,李延年就被封为协律都尉,负责乐府的管理,每年享有二千石的俸禄,李倾城另外两个兄弟虽未封官,但是生活已于往日大不相同,俨然是豪门公子。李倾城心中感激,对刘彻更加依赖,两人情意愈发浓厚。
卫子夫召李倾城去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说些宫中事务,有时只聊几句闲话,但是李倾城能感觉到,卫子夫对自己越来越看重,她虽然欣喜,有时也不免忧虑,都说伴君如伴虎,与皇后交道又何尝不是如此?皇后对自己亲厚,日子自然好过,可见面的机会多了,难免会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到时候惹恼了她,岂不添了麻烦?李倾城对于目前的日子很满意,她不想横生枝节,将难得的好日子丢了去。
就在李倾城思量着如何与卫子夫相处时,她的合欢殿里来了一个稀客,看到那张脸孔,李倾城既意外又欢喜,她唤了婢女备好点心招待客人,又亲自给客人倒了茶水。
“姨母不必客气,儿臣今日来,是有礼物相送。”刘据命身后的侍卫捧上一个漆盒,“前些时候,友人送了一把古琴,儿臣粗莽,不懂音律,但是闲置着又糟蹋了,今日去见母后,听闻姨母精通音律,特意送来。”
李倾城听他这样一说,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装作不知,笑着让凌霄接过漆盒,当着刘据的面打开来。
“果真是好琴,从前在家中,听兄长说起过,对古琴略知一二,细细看来应是价值不菲,所谓无功不受禄,姨母怎能接受太子这样贵重的礼物呢。”李倾城推辞道,“皇后也是通晓音律的,不如送到椒房殿去?”
“是母后让儿臣送来的,”刘据直说道,“母后说自己多年不曾抚琴,早已忘了,如今姨母圣宠正浓,正是合用的时候。”
“既然这样,姨母便不推辞了,多谢太子一番心意,”李倾城莫名有些失望,她正要合上漆盒,却被刘据出言阻止。
“儿臣一直无缘得见姨母的琴艺,今日可否让儿臣开开眼界?”刘据年轻的脸上满是期待,七岁便被立为太子的刘据,是刘彻唯一的嫡子,从小备受宠爱。他仁恕温谨,时常劝谏刘彻减少对外的战事,颇得民心。在卫子夫受宠时,刘据的地位是十分稳固的,但是随着近年来卫子夫色衰恩驰,刘彻身边有大臣谗言太子太过宽厚,与皇帝的个性不相似等等,刘彻对太子也渐渐生出不满。感受到刘彻变化的卫子夫,为了保护儿子,稳固太子之位,不得不求助于平阳长公主,到此举直接影响夫君卫青的前程,平阳长公主自然不遗余力相助。李倾城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得以进宫,可以说,她与兄长家人的荣华只是其次,她真正的目的,是不让面前的少年失去目前拥有的东西。
对于刘据,李倾城的情感是很复杂的,她并不讨厌他,当日在路上遇见,这个少年的谦和与笑容让她觉得很温暖,可是她又不得不避开他,两人年纪相仿,却身份悬殊,看见他,总会让李倾城想到长公主叮嘱的事情,他们,不过是为着同样的利益站在一起的队友。所以,即便再亲切,两人也无法成为朋友。李倾城有些心寒,她看了看刘据,少年并没有感觉出她的不情愿,依旧期待地看着她。
李倾城为难了,太子正当年少,在合欢殿久留,必然不妥,何况如今刘彻对太子有诸多不满,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他考虑,都应该多多避讳。可是看着刘据清澈的眼神,她又有些不忍,他不过是想听一段琴曲,若他是个普通的少年,自己断然不会拒绝,罢了,他与其他少年又有何区别?不过一首琴曲,不会有什么问题。李倾城思索片刻,决定取出琴来弹奏。
“其实外界传言姨母精通音律,都是抬举,实际才疏学浅,殿下听了可不要取笑,”李倾城莞尔一笑,拂动琴弦。
悠扬的琴音如一泓清泉,让年轻的刘据心旷神怡,一曲毕,他抚掌大声赞叹,李倾城有些不好意思,让凌霄收了琴,自己则送刘据到殿外。
“殿下慢走,替我多谢皇后。”李倾城温和说道。
“他日再来,可否再听一曲?儿臣觉得甚好,在宫外许久未闻这样动听的琴音了。”刘据真心赞美道。
“那是殿下送来的琴好,”李倾城谦虚道,“若是殿下愿听,派人通传一声,我带了琴来椒房殿打扰吧。”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好,母后肯定喜欢。”刘据听到李倾城的话,怔了怔,似乎明白了,他挥了挥手,“儿臣拜别姨母。”
看着刘据越走越远,李倾城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惆怅,这样谦和的少年,若是他日登基,该是受人爱戴的,加上又是唯一的嫡子,本不必为储君的位子忧心呢。想不到,母亲受宠时风光无限,一旦失了宠,就算贵为皇后,竟也对儿子的地位无能为力,实在可叹。
三、添离索
这一日,李倾城又取出琴来轻抚,凌霄站在一旁整理首饰盒中的物品,恰好此时刘彻进来,她正要通传,却被刘彻制止。刘彻挥挥手,凌霄赶紧退了出去。
“果然是精通音律啊,相比你哥哥的琴声,并不逊色呢。”刘彻笑着说道。
“啊,陛下,”李倾城猛然站起身,她并不知道刘彻就站立在身后,“您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都没有让凌霄通传?”
“寡人见你正专心呢,就没有打扰,”刘彻不以为意,“这曲很是动听,不过有些哀怨,夫人最近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