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是20世纪中国画坛最具有传奇色彩的国画大师,无论是绘画、书法、篆刻、诗词都无所不通。在古稀之年,他的画风变革,其泼墨、泼彩画艺开创了中国画艺术的新风格。他以“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名扬世界,进入了国际级大师之列。而他的引路人,二哥张善子以画虎著称于世,抗战时期的宣传画以特有的形式在海内外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赢得了“世界绘画大师”的称号。一家出了两个世界级的画坛大师,除了让世人惊讶外,还必然会让人更有兴趣去了解他们兄弟是怎样相互促进、共同成长的。
1899年5月10日,四川内江县安良里象鼻嘴堰塘湾一家农户,里外围满了人,人们争着去围观新生的婴儿。其实,这个孩子生下来除了头大外,与其他孩子并没有多大差别。不过,因为他生前就有了神奇的传说,而引起了亲朋好友、邻里乡亲的好奇。产妇叫曾友贞,是一个心灵手巧的民间剪纸艺人,丈夫张忠发是个老实巴交的小商人。
在临盆前的一个夜里,曾有贞做了一个梦。梦里,见一个白发仙人送给她一个大铜锣,因耀眼闪光,她只见铜锣上有一堆黑色的东西,看不清楚,问“仙长,这是什么?”仙长说:“黑猿。”并叮咛她要小心照顾黑猿……婴儿出生后,父亲为他取名叫张正权,又名爰(与“猿”同音),字大千。
张大千出生在一个兄弟姐妹众多的大家庭中,排行第八,上边的大哥、五哥、六哥和一个姐姐早夭。生存的兄弟姐妹有老二张正兰,字善子;老三张正齐,字丽诚;老四张正学,字文修;还有一个大姐张正恒和幺弟张正玺。从感情上说,张大千与大姐、幺弟最亲密,他幼年随大姐读书识字、学习画画;又携幺弟张正玺上小学、中学。可惜大姐婚后因夫妻不和郁郁而死;幺弟刚过20岁就因恋爱风波跳海自尽,这给张大千留下了一箱子触景生情的遗物、遗墨。老三张丽诚经商,经济上为张大千求学、赴日本学习,以及在上海拜师学书提供了不少帮助;老四张文修早年在资中教过私塾,后行医。张大千曾随四哥就读过,在诗文上得益颇多。但是,在家庭成员中,对张大千影响最大的、最重要的莫过于“二哥”张善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张善子,就没有后来的张大千。
张善子出生于1882年,比张大千大17岁。他自幼热爱美术,先后拜傅曾湘、曾熙为师,从书法入手,兼习古文,主功绘画。1905年,他加入同盟会,同年入日本明治大学经济科,后改读美术专修科;1907年回国任四川省咨议局议员,曾任蜀军第一师第二旅少将旅长,率部参加反袁讨袁斗争。后应四川地方政府之聘,出任乐至、商都县知事等职。1922年,他奉调入京,曾任总统府咨议、国务院咨议等职。
由于家中老大早夭,张善子在家中的地位相当于老大。俗话说“长兄若父”,张大千对张善子确实有“惮之若严父”的敬畏心理。
青少年时代的张大千,从喜欢绘画到立志以绘画为业,与家中父母的意见存在着很大分歧。母亲虽然在内江是一位颇负盛名的民间艺人,擅长工笔单线白描花鸟,人称“张画花”,她曾以刺绣、剪纸为业,维持全家的生活。几个孩子也多受母亲的影响,跟着学过绘画,张大千也不例外。少年时代的张大千喜欢绘画,但是在母亲看来,绘画毕竟是一种游戏,是画着玩的,从心底里来说,她是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像她一样,做一个靠画画为生的民间艺人,因为她深知民间艺人的艰难。
1916年,张大千到重庆求精中学读书,放暑假时回内江途中,与同伴被土匪绑去。土匪把他们当肉票,要他们写信回家去勒索钱。土匪头目看到他的字好,赞赏地说:“这娃儿字写得漂亮,我看留他作黑笔师爷好了!”虽然张大千不肯,但在生死关头也由不得他。有一回,张大千被迫跟着土匪去抢劫,他站在一旁看热闹。土匪中有人警告他说:“你也要动手拿东西,否则要犯忌讳的,黑道上的朋友不能空手而回。”他看看四周,有不少书,就在书房里拿了一部《诗学涵英》。另一个土匪马上训他:“什么不好抢?怎么抢书?‘输’是犯忌的。”逼他换别的,他只得拿了墙上挂的四幅《百忍图》和《诗学涵英》一起带走。后来,这本《诗学涵英》也真派上了用场,张大千学作诗就是从这本书开始的。
后来,这帮土匪接受了招安,土匪头目老康被改编作了“赵连长”,张大千当了司书。过了一个多月,地方军队来打赵连长,把整个连都消灭了。张大千被捕后才知道,当时地方军队虽说招安土匪,但绝不是真的信任土匪,等到一有机会,安排妥当了就围剿。所幸,张大千被捕后不久,他的四哥就赶来营救他,结束了前后整整一百天的绑票。
这场历险以后,父母决定让张大千跟赴日本的张善子学艺,去日本学习染织,将来回国办厂或做生意。于是,张善子携带张大千离开内江,途经上海。在上海期间,张大千观看到一些画家的画展,萌生了当画家的想法。他向二哥张善子提出,欲留在上海学习书画,不想赴日本学染织。这时,张善子写信征求父母的意见,父母一致反对,张善子也未表示支持张大千学绘画。
在日本的求学时期,兄弟俩朝夕相处。张大千学的是染织,可是课余仍坚持自学绘画、学诗、学治印。张善子在此时忽然发现八弟张大千在绘画上有灵气,是一块学画的材料。他开始支持张大千进行绘画练习,对张大千所需的金石书画材料及参考资料莫不搜求以供,并经常给予指点,使张大千获益甚多。以后,张大千常对人说道:“我之所以绘画艺术有成就,是要感谢二家兄的教导。”
1919年,张大千毕业于日本京都公平学校。按理说,张大千回国后,应该谋取一个与染织有关的职业,可是,他回内江后,仍向父母提出要到上海拜师学习书画,家中父母依然反对。
张大千回国的主要原因是为祭吊他的未婚妻——大他三个月的表姐谢舜华。据说,谢舜华长得美丽清秀,贤惠温柔,和张大千是青梅竹马。张太夫人见他俩这么投缘,就在他俩10岁时给他俩定了亲。谢舜华一直很体贴张大千,订婚之后尤其关心。有一天,二哥张善子为兄弟们讲课,他叫张大千背书,张大千因为贪玩背不出来。在对面屋里的谢舜华担心张善子会揍张大千,把书上的字写在自己的左手掌上,给张大千提示。可是很快就被张善子发现了,两人一起挨了戒尺。
谢舜华在20岁时,因患干血痨而与世长辞。她的病逝对张大千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加上自己不能按意愿选择职业,他对人生失望了,于是立志出家。他先到上海松江的禅定寺,住持逸琳法师要为他烧戒时,他迟疑了。他和老法师辩论烧戒这一规矩,认为“我信佛,又不是囚犯,何必要烧戒?”老法师说:“你既在中国,就应遵奉中国佛门的规矩。举例说,信徒如野马,烧戒如笼头,上了笼头的野马,才驯成良驹。”两人辩论了一夜,张大千还觉得不能接受烧戒。第二天在举行剃度大典前,他悄悄地离开了禅定寺,去投奔西湖灵隐寺。
在灵隐寺寄住了两个月,张大千觉得和尚不能做,尤其是没钱的穷和尚更不能做。同时,不烧戒,永远被看成野和尚。他写信给上海的朋友诉说心中的苦闷。朋友回信,劝他住到上海附近的庙里,可以经常和朋友谈书论画,并表示已为他找好两处庙宇,约好某月某日在上海火车站北站接他,陪他去庙里。
当张大千在北站下车时,正想找朋友,忽然看到二哥张善子。张善子说:“八弟,你让家里人为你急……”原来朋友“出卖”了他,用电报通知张善子。张善子特地从四川赶来,好说歹说地把他劝回了家。回四川后,母亲和兄弟为他安排了新婚之仪。那年,张大千22岁,娶妻曾庆蓉。
张大千完婚之后,张善子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让张大千重返上海去学画。张大千先拜入曾熙门下,学写书法。其后,再拜入李瑞清门下,学习绘画。两位老师的风骨和教诲,对30岁以前的张大千有很大的影响。
1922年,张善子在京城曾画一虎,标价1200元,当时是一笔了不起的巨款,因而引起了轰动。许多人来观看,大失所望,评头论足,意见纷纷,有的人毫不客气地说:他画的不是虎,而是猫。于是背地里有人戏称他“张猫猫”。此事给张善子极大的刺激与启发,他决心下工夫苦练。他不仅研究古人画出的各种虎图,还特地买了一只老虎饲养起来,日夕观察,临虎作画。十年后,他在京城再次开画展,一副丈二巨虎图《黄山神虎》吸引了无数人观看。画面上,白云霭蔼,寒风抖瑟,瀑布飞溅,一只巨虎从山顶猛扑下来,怒目张牙,虎威逼人,如闻狂吼……此画本为非卖品,但不少人争着要买,最后被人以2000银元购去,此事震动了全国艺坛。江东杨云史先生特写诗为赞:“画虎先从养虎看,张髯意态托豪端,点睛掷笔纸飞去,月黑风高草本寒。”自此在画界中有不少人称他为“张老虎”。
1925年,张善子由于痛恨官场腐败黑暗,辞去官职,潜心研究画艺。他参加了“寒三友社”,曾任上海美专教授。当张大千在上海拜曾农髯、李瑞清为师学书法时,张善子在画坛上已有了不小的名气。他是一个较全能的画家,山水、花鸟、人物无所不画。
张善子与张大千先后两次同上黄山,一起画过不少以黄山为题材的山水。
不过,张善子的主要绘画成就还是在画虎上。他笔下的虎,因地因时不同,而赋予各种不同的象征意义。这可以从他的代表作《十二金钗图》、《怒吼吧!中国》看出来。
1930年初夏,张善子与贺天健等人创立了“蜜蜂画社”。这年,他创作了第二套金钗图。
如果说张善子的《十二金钗图》以题材新颖、寓意巧妙,以及张善子以养虎、画虎的“虎痴”的“知名度”而博得了大富商和收藏家垂青的话,那么,在抗日战争期间,他以虎来象征怒吼了的中国,一而再、再而三地画虎来唤醒中国军民,对振奋民族精神,同心合力杀敌起到了不可估量的宣传作用。他周游欧美近两年,以抗战为主题,开了近百次画展,在展厅中义卖义捐,赈济抗战中的难民,从而使张善子的知名度更加高了。这一时期他创作的作品较多,《怒吼吧!中国》可为代表作。
众所周知,1937年卢沟桥事变,是日寇向中国全面发动侵略战争的第一枪,紧接着日寇又在“八·一三”事件中侵占了上海。当时的张善子、张大千兄弟,一个在苏州准备携家避难,一个被日寇困陷北平。张善子在“八一三”事件后,为了不当亡国奴,毅然弃家产和收藏,携带妻儿,由苏州网师园向安徽郎溪避难。到郎溪后,他曾对友人说道:“丈夫值此机会,应国而忘家。此次我来郎溪,生平收藏存在苏州网师园内,皆弃之如土。以今日第一事为救国家于危亡,万一国家不保,(个人)虽富而拥城,又有何用?恨吾非猛士,不能执干戈疆场,今将以吾画笔,写出吾之忠愤,来鼓荡志士,为海内艺苑同人倡!”
不久,郎溪又告急,张善子又率家人冒着日机的轰炸,沿芜湖、安庆、九江,于九月中旬抵达汉口,暂住在汉口旅社内。他常与郭沫若等进步人士来往。其时,中国抗日统一战线已经形成,全国军民一致抗日的呼声日渐高涨,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张善子在旅社内构思了《怒吼吧!中国》,而真正动手创作则在11月间。当时,他已从汉口搬到宜昌,住在他的三弟张丽诚开办的“振华布店”中。在布店中,他忽然灵机一动,何不就地取材,用白布代宣纸作此巨幅大画?于是他请店中的伙计缝制了一幅长二丈、宽一丈二尺的白布作为画布,挥毫创作了这幅巨作。画中他绘了28只斑斓猛虎,奔涌猛扑一轮日薄西山的落日。28只猛虎是暗示当时中国的28个行省,落日则代表了日寇。画完后,他又在右下角题道:“雄大王风,一致怒吼!威撼河山,势吞小丑!”
在这段时期中,他不仅画猛虎,而且画雄狮,画历史人物。他的巨幅雄狮图——《中国怒吼了!》,历史人物画《苏轼牧羊》、《精忠报国》、《文天祥正气歌》以及四维八德人物画像等展出后,均受到了广大军民的强烈反响。尤其是《中国怒吼了!》画了一头巍巍雄狮狂吼于日本富士山上,并且抄录了一首新体诗,表达了中国军民“万众奋起,步伐整齐,不收复失地不休”的英雄气概。这幅画还被印成图片和大批宣传画一起送到前线,起到了很大的宣传鼓动作用。当时的美术界采用各种绘画形式来进行抗日宣传,而张善子则采用中国画的形式来宣传抗日,并且收到了较好的宣传效果。这在当时的中国画家中,是为数不多的。
张善子对其弟的支持,表现在不断地携带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八弟出入上海滩的文人雅集,利用各种场合把八弟引荐给艺苑前辈名流,诸如陈散原、傅正湘、黄宾虹、柳亚子、叶恭绰、朗静山等人。1932年,张大千与二哥同住在苏州网师园的八年多时间,兄弟俩经常在一起切磋画艺,相互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