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米的家是诊所和家居合在一起的,这样可以省去不少租金,章米有点洁癖,家里总是收拾得整齐干净,他把易闻希搀扶到沙发上,去给她端来一杯水。
“他们都去哪儿了?我怎么在这儿啊?我还要喝呢!”她两只手在空中乱晃,“我要回酒吧!”
“他们都有事忙去了,现在才八点多,估计一会儿会来看看你,所以你最好先醒醒酒。”
“那……大宇会来吗?”她嘿嘿傻笑了起来。
章米长叹一口气,扶起易闻希把水送到她嘴边让她喝,“你先休息会,别瞎想了。”章米让易闻希平躺在沙发上,他起身打开了工作用的CD播放机,里面传来海浪的声音,轻缓柔绵。
章米的家里总是有很多老古董,老式的录像机,CD和磁带共体的面包机,在他的衣橱里都是英伦怀旧风格的衣服和皮鞋,书橱里都是那些经典的小说和文集,还有木雕小玩具,就连他的汽车都是西方电影里常见的老式甲壳虫,他的厨艺精湛,做菜熬汤是他最喜欢的事情,可他仍然独身一人。
他给易闻希端来了一盆热水,把她的鞋子和袜子脱掉,慢慢地给她洗脚,易闻希已经睁不开眼睛,嘴里在嘟囔着什么话,“秋天快来了,秋天快来了,点篝火跳起舞。”
章米笑了笑把她抱起来进了卧室,盖好毛巾被,转身走了出来,拿起了电话给陆飞打了过去。
“她睡了,放心吧,你们那边怎么样?”
彭宇走出菜馆之后来到马路上等出租车,迎面开来的出租车里亮着“空座”的牌子,他招手示意,可那出租车没有要停的意思,等它擦身而过的时候,在车后座上坐着一个人,这种事屡见不鲜。这让他之前招手的那个动作变成了愚蠢的自作多情,这时另一辆车看他站在路边便主动靠了过来,连招手都省下了,自觉得很,他上车之后说:“师傅,去民安大厦。”
到了民安大厦之后,他来到了民安大厦的八楼,一个房间上面贴着横幅,写着“故事与分享”他打开玻璃门走进去,已经有些人等在那里,他们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彭宇数了一下,加上自己一共六个人,三男三女,他没和大家打招呼,径直坐到了剩下的那张椅子上。
“今晚的人都到齐了,我是这个团体的发起者,我叫景涛。”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说道。
依然没有人说话。
“我以前也是个不擅长交流的人,我想大家来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会讲很长吗?”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说。
“不会,有什么问题?”景涛说。
“我就是想先拿点东西吃。”那个男人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上的零食说。
“好,请便。”景涛说。
彭宇好奇地看着那个小胡子男人,他站起身的时候椅子下面的金属和地板发生了摩擦,那种“嗞啦”声很刺耳,在座的其他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小胡子男人拿了一包薯片和一罐可乐坐了回来,肆无忌惮地吃了起来,其中一个留着齐刘海的姑娘也站了起来,有些腼腆,对大家笑了笑,也拿了一些零食回来。
“好吧,晚上还没吃饭的话,大家可以先吃,我先讲,你们听吧。”景涛很无奈的样子,“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我以前买彩票上瘾,一开始只花四块钱,后来中了几次之后觉得自己运气好,就开始花更多的钱去买,一发不可收拾,我最多的一次是买了一万块钱的,我每月工资只有两千,等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时已经晚了,我老婆因此和我大吵一架,说我不靠谱,要和我离婚,我就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敏感,因为这点小事就要闹离婚,劝了好久都不行,最好就真的离婚了,从那以后我就更沉迷于买彩票,希望能中大奖,再和我老婆复婚,可是后来,我的积蓄都花光了还是没有中,我越来越孤僻,愤怒,暴躁,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摔东西,我和我的朋友都闹僵了,还欠了他们一些钱,虽然不多,可面子上过不去……”
“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一个穿着白T恤的女孩问。
“我是来再次试着找回自我的,我想是这样的。”景涛说。
“自我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说呢,或许现在的你就是真实的你呢?”白T恤女孩接着说。
“我赞同。”小胡子男人说,嘴巴依然塞着薯片。
“吃的东西待会儿要付钱,谢谢。”景涛瞪了小胡子男人一眼。
“我是来找素材的,就是写小说的时候会用到。”第三个绑马尾的女孩子微笑着说。
“那你应该感谢我们喽?或者应该给些什么好处。”小胡子男人向着马尾女孩眨了眨眼。
绑马尾的女孩没理他,忽然看向了彭宇,说:“我叫田甜,讲讲你的事情吧,我觉得你的事情一定很有意思。”
彭宇被突然的发问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确定不认识,说:“我叫彭宇,没什么要说的。”
活动只有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田甜来到彭宇身边说:“交个朋友吧,我们可以一起把故事写下来,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写出来,或许就轻松了。”
“我没故事要写。”彭宇低下头往外走。
“可你的眼睛出卖了你。”田甜笑着说,指了指眼睛。
“再见。”彭宇头也不回地走了。
彭宇回到租的房子,是一栋小户型公寓,他打开一楼的邮箱查看信件,有一张缴税单,上面印着“纳税人光荣,争做良好市民”的红体字,格外显眼,他拆都没想拆便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快步走向楼梯通道,并没有坐电梯,他一直爬到了七楼,像往常一样。
他的房间不大,只有六十多平方米,可是对他来说足够了,房间里没什么多余的家具,更没有什么装饰物,如果是陌生人进来肯定以为这里没人住。
墙上唯一挂着的是日历表,他会按照墙上的日历表来做事,今天是周五,应该是一个人去看电影放松身心的日子;周一晚上,他把心中的故事写下来,医生告诉他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周二晚上,他会去附近的健身房活动;周三晚上,他会出去散步,沿着城市里的每条街道走来走去,他会站在视野最好的地方观察人群,看人们的表情,猜想他们的想法;周四晚上,他会随便挑一家酒吧,找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喝酒,如果酒吧角落的空位没有了他就会再选一家,但很久以来,有一家酒吧总是留着给他的角落,或者是酒吧老板知道他周四会来喝酒,一直给他留着,总之他也说不清;周六和周日他会做工作,可能是去拿某样东西,也可能是去杀某个人。
实际上他每年都会买两套日历表,另一本本日历表上被他放在抽屉里,属于心血来潮时备选的活动项目,上面从周一到周四写着另一套生活内容,每按照这本日历表活动一次就用红色的马克笔在上面画一个“×”号:周一晚上,他还可以选择去跟踪一个男人,那人在警局工作,身材偏瘦,但并不显得弱不禁风,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跟踪他颇费精力,所以他一般在周一宁愿去写点什么东西,也不打算经常跟踪这个在警局工作的男人;周二晚上他也可以选择跟踪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最早在精神病医院上班,现在有了自己私人诊所,而他正是这个男人的病号;周三晚上他依然可以选择去跟踪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经常开着跑车出没于酒吧和夜总会,可从未见那男人身边有什么女人,那人经常一个人喝闷酒,喝醉了就会发发酒疯,摔摔东西,但是没见过有人拦过他或者把他赶出去;周四晚上,他可以选择跟踪一个女人,他经常在周四的白天就来到这女人上班的地方潜伏起来,他会站在远处注视着她,她如今在一家琴行工作,最早之前是在高中学校当老师,但后来就辞职来到这家琴行,跟踪起来比以前要方便得多,她每天几点下班,下班的路上会买什么东西,他几乎都了如指掌,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男人来接她,看到他们在大街上接吻,他就不打算再跟踪下去了,那时,他就会在周四选择按照另一本日历表的活动内容去喝一杯或者更多杯。
每跟踪他们一次他就会写一写相应的跟踪日记,后来有些欲罢不能,于是就偷偷地在每个人的家里都按了窃听器,现在他的房间的床底下就放着一个纸箱子,里面全是磁带,磁带上记录了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每一盒磁带都会标记上日期和内容的概述,他没事就会翻出一盘放进录音机听一听,就像是他们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样,这对他来说足够了。
在纸箱子的底部垫着一张作文稿纸,是章米写的,题目是《我的梦想》,满分10分,稿纸上只打了5分,这是他偷偷保存下来的。
晚上11点多,很多警车横七竖八地堵在人民福彩中心门口,福彩中心在民安大厦的二层,一般情况下,福彩中心都会在一层,予民方便,人民福彩中心为什么会开在民安大厦的二层没有人知道,老百姓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据说很多专家学者还就此商议过。
陆飞从保时捷上下来,向着周牧音走去,有个小警察看到他走过来,伸出右手做出让他不要再前进的手势,“你好,请出示你的身份证。”
他什么都没说,他指了指周牧音的背影,那警察愣了一下,然后喊道:“周队!”周牧音回过头来,也吃了一惊,“欸?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他又转身对着周围的几个同事说了几句话后,像是下达了什么任务,那几个人就走开了,只剩下一个穿便衣的中年男人站在周牧音身旁,陆飞便趁机上前几步。
“这不是刘主任吗,亲自监督啊。”陆飞嬉皮笑脸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
“耍贫嘴,你来干什么。”刘主任说。
“他就是福彩中心旁边那家迪奥奢侈品店的老板,他是来看看自己的店被偷了没。”周牧音说。
“发生什么事了?”陆飞好奇地问。
“是盗窃,福彩中心被盗了,就在今天。”周牧音说。
“天啊,丢了多少?”
周牧音伸出两个手指头,在陆飞眼前晃了晃。
“不会是两个亿吧?”
“两千万!”刘主任有些生气。
“也不是小数目。”陆飞笑了笑。
“走吧,我们去看看现场。”周牧音说。
来到二楼之后,福彩中心的正门安然无恙,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但报警系统的红灯依然在闪烁。
“这正门没事啊,那些贼怎么进去的?”陆飞问。
“这贼是高手,什么都没破坏,墙都安好无损,但是,”周牧音顿了一下,看了看他俩,“钱没了。”
“密室盗窃案?”陆飞大惊失色。
“你说得没错,我正头疼呢,恐怕这次得找个大师级人物了。”
他们来到了福彩中心的保险库里,周遭的铁壁完好无损,门也没有破坏,没有丝毫闯入的痕迹。
“太神了,这简直就是神迹!”彭宇难掩不可思议的神情。
“呵呵,没有什么不可能。”周牧音很无奈的样子。
“你俩不要说丧气话!”刘主任不开心了。
“我想这贼肯定有这一层的施工图,我绝对不相信什么密室。”刘主任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楼下边有人在吵闹,声音很大,陆飞和周牧音往楼下走,看到吵闹的人之后他们同时吃了一惊,是章米。
“你来这干吗?不是让你照顾小希吗,不务正业的玩意儿。”陆飞的大嗓门实在让人头疼。
“行了,别嚷嚷,让他进来吧。”周牧音对其他几个警察使了眼色。
于是,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到了福彩中心的保险库,刘主任正在那抽着陆飞给的烟。
“刘主任,这是我的朋友,从事心理研究行业,他或许能帮忙。”周牧音笑道。
“行了,你们看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先走,这案子尽快搞定,上面压得紧。”刘主任转身走了,嘴里还一直在喃喃自语:“下午还停电了,真他妈倒霉。”
他们三个也从保险库走出来,周牧音说:“下午停过电,修了大概15分钟,我觉得肯定是那会儿被贼偷走了钱。”
“看来是这个样子。”陆飞说。
“我想你有麻烦了,牧音。”陆飞拍了拍周牧音的肩膀。
“不用你说,我已经知道了,这几天我是闲不下来了,你们就不用管我了,当我死了。”周牧音说。
“哥们都同情你,哥们给你留好牌位,哥们给你烧纸。”陆飞调侃起来。
章米直道陆飞的秉性,调侃起来没完没了,说道:“你积点口德吧你,你的店没事就赶快回家,别在这儿添堵。”
三人出了民安大厦,月朗星稀,天气不错,他们三人笼罩在月光下,各自走到了各自的车前。
陆飞掏出保时捷车钥匙在章米面前晃了晃,“比试一下?”章米看了看他,冷笑道:“快积点儿德吧你,不发骚不会死的。”
“哟呵,酸起来了。”陆飞一脸坏笑,开心极了。
“滚,你这几天最好消停点。”章米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陆飞使劲瞪了章米一眼,心想:“妈的,老子哪里不消停了。”
陆飞开着保时捷按了几下喇叭便一溜烟没了踪影,章米又回头看看周牧音,他依然在和其他几个同事嘀咕着什么,他发动汽车向着家开去,当他把车停在车库里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他身后,用枪指着他的后背,章米下意识地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