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笔者惊奇的是,回答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相似。他们不知道哪些风俗习惯是苗族的,哪些风俗习惯是汉族的,更有甚者不知道什么才算是风俗习惯。他们会试探着说,好像喝油茶、唱山歌是苗族风俗,用的是试探的口气,不是肯定的。每个人都知道将油茶和山歌单独提出来说,知道这些是特殊的风土人情,但不敢肯定是苗族特有的。在这个村子中,家家户户每天要喝油茶,甚至有人出远门也要用一个瓶子装一些。油茶是用当地的一种宽树叶做茶叶,放在油汤里煮沸,加生姜和辣椒一起熬,然后用过滤的汤水泡油炸过的花生、玉米粒、糍粑等。很是香辣可口。山歌也是每个人所了解的,但以50岁为分界,50岁以上的人会唱很多歌曲,而且知道山歌的一般规则,但现在不再唱了,偶尔兴致来了可以哼几句;50岁以下的人知道山歌,知道自己的长辈会唱,也有些人会唱几句,但不清楚山歌的规则,也没有真正唱过。[2]再年轻点的,20岁以下的,可能连听也没听过,但也知道山歌。问到服饰时,他们都会看着笔者笑,说:“你看现在我们穿的是什么?”的确,他们穿的都是在现在的农村很常见的。只有少数老人冷天包包头,就是用长青布裹头。以70岁的老人为界限,70岁以上的,小时候穿过苗服,也见长辈穿过;70岁以下的没穿过也没见过了。现在也没有人家收藏这些衣物了,可能有些人家收藏有银饰。在这个村子的人都会两种语言:苗语和客家话。和本村人说话就用苗语,和外来人说话就用客家话。他们不必要刻意去学,很自然地就用这两种语言。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和汉族有什么区别,唯一区别的地方在户口簿上的“民族”那栏。那栏可以让孩子升学时享受加分照顾,其他就没有什么区别了。也就是因为可以让孩子升学享受优惠,很多人家在政策恢复后想方设法让孩子成为苗族。但因为这是政府认定的土着村,这儿的江、阳两姓很自然地不用通过再认定就是苗族了。在村民的观念中,不存在什么苗汉之分,也没有谁在日常生活中区分谁是苗族谁是汉族,他们很自然很融洽地生活在一起。
当问及信仰时,他们基本上回答没有信仰,但是有祭祀活动,逢年过节要给祖宗烧香,要敬神。也有些民间的巫术,比如说小孩生病了、家里运气不好了、某年收成不好了、老人去世了等,都会请道士或唱仙[3]来去邪气;偶尔也有人去寺庙烧香,只是祈求平安。在这个村的户籍资料的记录里,宗教信仰一栏全是“无”。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据访谈结果,有群众是信仰佛教的,并且有民宗局颁发的佛教会员证,但是他们不会在自己的户籍上的信仰一栏里真实地填上自己的信仰状况,理由是怕政策上的变化,老年人仍然将某个历史时期的某些记忆保留着并传递给了下一代。事实上,城步县的信众占全县人口的10%左右,其中苗族信众占60%左右;佛教的信众占全县人口的8%左右,其中苗族信众占60%~70%左右。[4]从访谈的结果来看,群众不能面对信仰问题,也不能分清楚宗教信仰只是信仰的一部分,祖先崇拜、图腾崇拜和自然崇拜也是信仰的组成部分。
在湖南省民族事务委员会编制的《少数民族风俗简介》上是这样描述苗族的:“苗族聚族而居,村寨位于山腰和山脚;房屋多木质结构的平房,廊檐相结。以大米为主食,喜吃油茶,饮酒嗜好非常普遍。旧时男的多着对襟衣,袖长而小,裤短而大,青布裹腿,头包布帕;女着满襟衣,衣长而大,袖大而短,无领,胸前和袖口滚花边或绣花。青年男女通过节日集会、赶场、歌会等,相互对歌结识,建立感情。宗教信仰主要是祖宗崇拜、图腾崇拜和自然崇拜……”这些官方的介绍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衡量苗族的一些准则,总有人依照这些准则去观察一些人和物。在中国许多关于少数民族情况介绍的资料来自于官方的统计资料,而这些官方的资料总是试图将原生族群的特性进行描述,而忽略了族群在现代社会中的整合后的特性。
三、现代族群的趋势及族群的现代含义
理论上应该存在两种族群形态:原生族群和现代族群。所谓原生族群是指具备共同心理、语言、文化与风俗、宗教及共同地域等因素的族群形态,这种族群可用Ethnic来表示;而现代族群的特点是,随着人们之间的相互交往与文化上的相互吸收,即使同一族群内部,Ethnic的各因素也越来越不突出,而逐渐形成以利益为其组合实质的策略性和利益性。因而族群性有两种特性,第一种特性包括构成客观族群要素的共同语言、风俗习惯、心理素质、宗教信仰等原生特质;第二种特性即结构性、族群性,表现为受一种政策或结构导向影响的现代特性。{8}63-68上面的个案很大程度就是族群第二性的体现。从新寨村村民的衣着和外貌来看,是没有什么和汉族村民不一样的;这个村子里的人都会两种语言,不管是苗族还是汉族,都以两种方式和外来人交流;风俗习惯更没有什么区别,长期处在杂居的状态下相互学习、吸取对方族群的特质,经过一代一代的演变后,已经无法分清楚两种族群之间的区分究竟何在;就宗教信仰而言,苗族本是祖宗崇拜和自然崇拜,现在仍然保留这些信仰,村民中很少有正式的宗教信众,他们把对祖宗的崇拜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很自然的日常行为,这一风俗也影响了当地的汉族,当地汉族也把对祖宗的崇拜和祭祀当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就是说,在这样一个以苗族为主体的村落中,日常生活中的汉族和苗族是没有什么区分的,在当地村民自己的概念当中是没有区分的。在村民的意识里,只有村寨的区别,地理位置上的区别,没有族群的区分。对当地居民而言,苗族和汉族的区别只是在户口上的“民族”一栏里的不同,而这种不同是政策上的区分,政府对少数族群的一些优惠政策——高考加分、提干优先、多生育一胎等,使得当地很多汉族沾亲带故地将自己的“民族”改为苗族。
因此,现代族群的趋势之一就是第一特性的逐步减弱甚至淡化,而第二特性上升为主要特性。与此对应的是,族群性的区分成了一种政府行为,是一种有利益倾向性的区别。现代意义上的族群并不需要原生族群的那些特性,虽然在少数人的意识里或少数人的知识范围内,有原生族群的一些特有的性质概念的存在,但那也只是概念而已,在现实的生活中并不需要这些原生特质上的区分。一些原生特质的保留和遗传使用只是生活的习惯,并不具有特殊的意义。
现代族群的相互杂居的融合状态使得族群间的区别日益消减,并且区分界限的标志性已不再存在。乔安尼·纳格尔曾说过:“族群性并不是原初的、因袭的、古老的差别的产物,而是现代世界上众多的国家和新生的政治过程的产物。族群性是世俗的,它并无任何神圣感可言。”笔者认为这是对现代族群最精辟的解说。{9}
四、结果与讨论
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都从不同角度对族群认同进行研究,心理学家编制了一些量表,比较常用的有Helms编制的黑人族群认同量表、Parham等人编制的族群认同态度量表、Helms和Carter编制的白人族群认同态度量表。在中国还没有用量表的形式进行的研究,一般是采取典型个案调查分析方法。相对国外而言,我国族群研究是非常薄弱的。随着社会的变迁和族群的进一步融合,族群认同的研究尤其需要。在本文的成稿期间,恰好美国的心理学家Sheri Dressler教授在四川大学访问,笔者就族群问题的有关方面和她进行了交流。她说:“比如说抑郁,有的人本不抑郁,但一些量表的测量结果表明他抑郁,这就是量表的不足之处。我不赞同用量表测量的方法衡量一个人是否属于某个族群,也不能因为某个人穿着某个族群的衣服就说他属于某个族群。最重要的是要通过教育,使他自己有能力进行选择和分辨自己的族群。”笔者很是同意这种观点。针对少数民族教育水平普遍低下的情况,应在少数民族居住地区大力发展教育事业,使得他们自己有认同能力,选择自己的族群和生活方式,这也是少数民族心理健康发展的前提。随着族群现代特征的日益增强,教育所起的作用也日益重要。
注释:
[1]“赶场”就是“赶集”,是群众定时进行商品、货物交换的时间。
[2]“真正唱”是指在村口的亭子或者在山上与人对唱。
[3]“唱仙”这一职位一般由女人来承担,因嘴里念念有词像唱歌一样而得名。
[4]数据提供者:城步县民族宗教事物局宗教发展股江世团股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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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王延武.族群理论与族际交流国际学术研讨会综述[c].族群与族际交流.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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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大鸣.中国族群与族群关系[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2.
{7}露丝·本尼迪克特.文化模式[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
{8}周旭芳.“族”的神话——对一个山区社区移民氏族的文化人类学考察[M].战略与管理,1995.
{9}Susan Olzak.Competitive ethnic relations[z].Joane Naggel Academic Press Inc,1980.
[作者简介] 于鹏杰(1980-),女,湖南邵阳人,四川大学公共管理学院2002级应用心理学研究生。四川成都,邮编:610041。电子信箱:meibukai@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