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福州应该说已经有了凉爽的感觉,但我们从北方初到福州,仍然脱掉了外套,换上了夏装。在马不停蹄地观看了福州市城市建设项目,感受了福州市悦目的城市新貌之后,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傍晚的风携带着闽江的湿润,轻轻地吹拂着,柔和地从脸上掠过,让人感到舒心和惬意。这个曾经重在备战没有什么基本建设的边陲城市,如今开发的新城和改建的老城遥相呼应,已经成为一座新兴的大城市了。傍晚时分,我们被带到老城区澳门路的一条树木葱翠的巷子里,参观了福州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一林则徐祠堂。祠堂不大,参观的人也不太多,与喧闹的街区相比显得有些冷清。巷子幽深寂静,使祠堂在幽静的气氛中更显古意。站在祠堂过庭的廊道上,能听到风摩挲树叶的声音和小鸟的啼鸣,祠堂里显得有些萧疏。也许时近黄昏,喧嚷的人群已经离去。也许这里本来就这么清静。总之,我被浸在这静谧的氛围之中。
讲解员详细地介绍了祠堂的每一个部分和林则徐的一生,最后讲解员说:“道光三十年七月(公元1850年)广西农民起义,林则徐带病奉旨驰往‘剿办’,行至广东潮州,病卒于普宁县,享年六十六岁。归葬于福州北门外马鞍山。”同时讲解员幽默的说:“历史成全了林则徐,如果林则徐剿办了农民起义,那么对林则徐的评价就有些复杂。”在寂静的祠堂里,听了讲解员这样平静的讲解,我的心绪却难以平静了。即刻,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很直白的想法:即使林则徐没有病故于剿办农民起义的路途,按照朝廷的旨意办了这件公差,他的作为又有什么错呢?林则徐这位生于乾隆盛世,从政于道光年问穷秀才的儿子,他的所学、所思、所为,就是为学致用,报效国家。并以诗明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他做官的初衷和做官的作为,充分体现了“学而优则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学思想。可以说,这一思想在当时和现在都没有什么错。从朝廷官员这个角度来说,忠心于朝廷,尽心竭力,尽职守责,是应该做到的份内之事。林则徐按照朝廷的安排做事,作为一个忠诚正直的官吏,更是无可厚非的。倘若官员们见了有利享福的好差事就趋之若鹜,争功摆好;遇到难办的事、苦差事就推托躲避,趋利避害,那国事就难以办好。倘若哪个朝代的官吏们都不按朝廷的意旨去办事,那这个朝代的统治就会从混乱走向灭亡。历史的经验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应该历史地评价历史和历史人物。
公正地评价历史,是我们冷静地认识现在的前提和基础。可以说清代的中国是农业文明发展和进步,出现过康乾盛世的伟大时代,康雍乾三代君主英明有为。但天朝大国无所不有的自满思想导致了封闭,封闭导致了落后。落后脆弱的农业经济经不住一丝风吹草动,如经不起外来打击的瓷器一样,当西方的工业文明和凶猛的经济贸易忽然间冲击而来时,这个表面坚硬光滑的瓷器顷刻间便粉碎了。自鸦片战争后,大清朝由落后走向衰败直至灭亡。这一过程应该说是封建的政治体制所导致的,是执政集团的执政失败。然而在当时,昏庸的道光皇帝却把鸦片战争的引发,归咎于林则徐的焚毁鸦片和强硬的禁烟措施。如果我们从皇帝的角度思考问题,假若没有林则徐因鸦片惹出的这么一场战争,大清王朝的日子不仍然过得很好吗?至于民众吸食鸦片造成的损失,与动摇江山社稷的战争相比,那是微不足道的。
冷静地分析鸦片战争,是不是可以不打呢?现在看是可以不打的。如果当时林则徐不是简单地将鸦片一烧了之,跳出禁与食的思维方式,从世界经济发展的大趋势上,考虑大清王朝如何面对世界经济贸易的问题,也许中国的发展将是另一种情形。但是,当时的林则徐能具有这样的思维方式吗?他能够主导执政集团的思考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千年的封建政治,形成了一种十分奇怪的用人现象:那就是把做官和干事俨然地分离开来。执政者在封官用吏时,想到的往往是听话的,乖巧的,用起来顺手、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愚臣蠢臣;而遇到什么难办的事,麻烦事,苦差事,需要用能干事的人去干事了,这就想到了那些忠诚正直,能办成事,能把事办好的能臣。能臣离执政集团中心远,皇帝们怕这些人靠近他们,怕能臣们看到他们的愚蠢、软弱和无能,看到了他们的弱点和丑陋的暗部。而蠢臣却离执政集团中心近,皇帝们喜欢这些人紧随他们左右,喜欢听蠢臣们阿谀奉承的恭维话,他们感到放松,时时都能找到皇帝圣明的感觉。这种现象使许多本来可以顺利办成的事,有了挫折和难度,使许多本来就不好办有困难的事更加复杂难办了,使许多能办好能办成的事,也办不好,办不成。坏了许多大事,伤了许多能臣忠臣们的心。江山社稷也因此受到了影响。但即使这样,能臣忠臣们仍然忠心耿耿地在艰难的困境中坚守着忠诚,苦心地维护着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文天祥的忠义千年传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成为颂扬和期望。而林则徐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恰恰就是民族精神的呼应。正是有了这样的呼应,才使我们能够代代相传这种高贵的民族精神。有了这样的传承,就不断地涌现出英雄。
林则徐这位能臣忠臣,他的命运和历史上许多能臣忠臣的命运一样,也是皇帝遇到难事、麻烦事才能想起的人。19世纪,以英国为首的西方殖民者同清朝官吏、商贾勾结,走私鸦片,残害了民众的身心健康,造成白银外流,社会经济受到严重的破坏。在“禁”与“弛”的争论中,林则徐持主禁的观点,疾呼:“若泄泄视之,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道光十八年(公元1838年),道光皇帝有了禁鸦片的念头,想到了多次为朝廷分忧解难,督办河道海防等棘手事务的林则徐。在道光十八年寒冷的冬天,道光皇帝八次召见林则徐议禁鸦片之事。林则徐提出禁烟六策,表示了禁烟的决心。道光皇帝在犹豫中下了禁烟的决心,任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广东督办鸦片,并命节制水师。正月;林则徐抵广州。二月,限令英国人缴出鸦片。四月,在虎门销毁鸦片20283箱。严令外船入口必须检查,凡夹带鸦片者,人即正法,货即充公。态度是坚决的,措施是具体的,收效也是明显的。但是,好景不长。因为通商和闭关锁国在当时的世界大形势下,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自己不打开国门,侵略者就会强迫你打开国门。在第二年六月,英国的坚船利炮便打到天津大沽口,威胁着北京。道光皇帝发怒了,斥责林则徐“办理不善”,革职调往浙江军营效力。不久,又责令遣戌伊犁。林则徐轰轰烈烈的禁烟举措失败了,大清朝的江山也开始动摇了。自鸦片战争始,中国的历史就有了割地赔银的记载。
林则徐在这样一场大剧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我想,应该是一个充满了悲剧色彩的英雄人物。
道光二十六年(公元1846年),在新疆呆了三年的林则徐被皇帝赦回,那时陕甘、云贵一代回汉矛盾突出,皇帝又想到了林则徐这位善办苦差事的能臣,命其为总督,办理回汉冲突事,剿办汉族地主的武器,镇压回民起义。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林则徐告病还乡。这一年,林则徐已经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退休还乡应该是一个圆满的结局。然而,干了一辈子苦差事的林则徐不得安宁。道光三十年(公元1850年)已是六十六岁的林则徐又被道光皇帝想起,那时广西农民起义,朝廷又需要他出力了。可是道光皇帝也许忘记了,这时的林则徐已经是一个垂暮老人,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再也无力为朝廷分忧解难了。我甚至为林则徐暗暗地庆幸,如果他不病死于路途,他又如何面对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呢?他又要付出多大的牺牲呢?这一切我无法想象,更无法推测。但我想,其实林则徐早已预想到了,他为了国家的利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不去计较祸福得失,更没有计算史书的品评。他是一个效命于朝廷的清朝官员,他只能做他应该做和能够做的事,作为一个封建官吏,他无怨无悔,生死无憾!
当我走出寂静的林则徐祠堂时,暮色沉重。我匆匆地回首,看了一眼那座带有浓郁的闽南建筑特色的祠堂大门,紫红色的墙壁上风雨留下的渍痕,犹如流泪的诉说。在暮色中祠堂显得更加幽静,像站立在幽静处的一位孤独的老人,宁静地守望着遥远的海天。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寂静了。
晚上在浙江卫视的某纪实新闻中,看到了这样一条报道:杭州某公安派出所,将一批外地来杭州打工患艾滋病的青年,收容起来集中管理,因为他们中的一些人有报复社会的倾向。这些打工青年大都是因吸毒而患艾滋病的,患病后丧失了劳动能力,不得已返回家乡,而乡村又不能接纳他们,受到歧视,因此返回城市集聚在一起报复社会。同时报道说:在杭州吸毒人群中,有100多人患有艾滋病,占吸毒人群的70%以上。受害人群大多数是低收入人群,还有学生。这个报道使我又想起了林则徐祠堂,又有了那种寂静的感觉,电视上的声音逐渐遥远了,图像也成了彩色的光斑。我恍惚地意识到,虎门硝烟仅仅是付出了惨重代价的早期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