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河南先锋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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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缘于诗神奇妙地“通灵”(2)

在句子搓捻的过程中,他会在给出的一个词或一个语象之后,继续给予想象与联想,而让语言拥有更多的弯曲;既让语言裹挟了更多,也使语句更加柔韧。如:“这里的平顶山已是秋天,听不到/耳朵下的捶打”,一个“捶打”更为生动地表现了声音的嘈杂;“桌上,一滴水/滴落一滴水,溶解了葫芦藤的阴影”———奇妙的偷梁换柱般的转换表达。

他还常常会在汉语的词汇间取巧,比如利用谐音:“一盘斑鳜的对面是雪柜”,在“斑鳜”与“雪柜”之间搭起桥梁,既呈现了物事,又充满谐趣。所以读他的诗感觉很舒服。近年,罗羽更注重语言细部的雕琢,显得更细腻、柔和。

罗羽在语言的陌生化技艺中拥有许多小秘密:赋形便是他的秘密之一。他善于虚词实用,实词虚用:“摧毁血管里的集会”;“参与沙子潮湿,看到了又聋又哑的意识”;“投递思想,要交换一下手/用魔术占据色彩的房间”;他能够为虚像寻找到实像,又揉搓得十分妥帖:

许多的必然都有对面

它们很软,像你伸向我的胳膊和脚上沾的泥

———《对面》

罗羽非常在意语言的“结果”,他期待一系列的定语之后,会有一个“实物”:“而我也看不见那所院子外的学校里的教师”;“月亮和平原上的病区”;“街景中的书店”;“那里要修一条路/通到浅丘陵的乡村”———这些结果的涌现,既规避了意象派的“刻意”,又让俗常之物获得了新意。他还善于在本体与喻体间“偷懒”———减去一些链接词,比如:“海藻零乱的纸页”;“灰椋鸟的月光不见了”……这些句子里都可以加上“像”、“如”、“般”一类的词汇,而减去后,却让语言获得了意外的效果。罗羽得益于语言的搓捻,所以,他的句子有了更多的拉伸和融入———喻象的、语象的以及词语间相互的揉搓与钳制。罗羽依然走在语言的边界上,他也许会走得更远。

但更多的时候,罗羽也会“放松”语言,让其拥有自然的风貌,运用经由诗人过滤的口语入诗,甚至大量的细节描述,但他依然不忘寓意的“新”。这一点也许是他不想让诗歌堕落为陈词滥调的最基本的警惕。罗羽深知,语言的平滑最终会导致语言的浅薄。他的沉潜在于让诗意深藏不露,或者说让诗意沉于晦暗的海底。而他又拥有语言的飞翔的质地,在极好的姿态里不事雕琢,几无痕迹。这体现出他对于语言的操控能力。一如木朵说的:“在他看来,诗的发生至少有一半是可控的,或可说,一个词落实后,紧接而来的多种选择,他并不感到迷惑,甚至丧失殆尽,也在所不惜,他自信诗总有一条途径服务于他的目的。”

一个生活片段,或若干个相关的感觉在诗人心中潜伏着,或者只有几个句子悬浮着。而在某个偶然的时刻“显现”感受就会经由语言进入诗。这是一个成熟诗人常常遇到的神奇的过程,罗羽或许也如此。他在某一刻进入精妙的诗的氛围,语言的陌生化似乎就会“自然”完成。我猜测罗羽在多数情况下,或许是在隐蔽的诗神的庇护下———在那个瞬间一气呵成或者几个微妙感受的语句组合;而后的个别词句的技术调整是有限的。说罗羽在词语上的精心设置太有些用力了,也许并不确切,说到底这功夫应该来自于他多年的语言训练。

罗羽是那种追随语言的诗人。也就是说,一切物事感受的丰沛,进入语言的洞开状态后,才会有一首诗写作的可能。而此刻,一切技艺就自觉地来“友情演出”了。难怪,蓝蓝会说,罗羽发明了一种语言。而木朵更是给予异乎寻常的评价:“他是一种类型诗人:我们可以把与之相似的做法统称为‘罗氏镶嵌法’。在这个领域,我们难以想象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替代者。留给他的使命在于尽其所能地丰富这种类型诗歌,适当地以诗的可信性以及合理的写作量,来削弱这种类型诗歌对陌生读者的感官刺激———他将使之变成常态化的诗行,外人不再轻易地当它们是在争奇斗艳,而是作为人类对社会生活予以妥善理解的一种正式渠道。”

哈罗德?布鲁姆说过:“诗本质上是比喻性的语言……而一首伟大的诗的形式自身就可以是一种修辞(转换)或比喻。比喻或修辞创造意义,意义不能脱离它们而存在。在真正的诗里,当比喻性的语言恣肆奔涌地释放,并带来新鲜的意境,这种意义的生成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实现。”我们相信罗羽深谙此道。

一个成熟的诗人最乐于“通感”世事和自然,这是形成他的观察和感受的“幻觉化”的直接动因———随之而来的“幻象”就会出现,那一刻与语言的拥抱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我想,罗羽恐怕也是吃这一路的诗人。木朵曾不止一次地在意这一点:“他的诗等同于一种幻觉,而写诗就好比是在施以幻术。”他的感受力特强———也许这是诗人赖以生存的根本理由:“哼唱一座夜莺的小镇,天在我不吱声时亮了”;“雪水有/一股折痕,与失血的嘴唇重合”,“肉身是宇宙的呼吸”;“她用桃花的力气,撞开树枝”;“身体里的气泡重了”;“在临海的悬崖边,有你的书房/海上敞开的路途中,是波涛翻动的芒果”———仅凭这些诗句,就不是所谓的语言游戏和诗歌运气所能解释的了。有时候,罗羽以语言的强力衍生“幻象”,并让幻象参与演出。这时候,通篇都弥漫神话般的意境:

让我说服泡桐,生下一只

狐狸。……一树桐花开放工厂在某个夜间倒闭,速度超过狐狸奔跑———《泡桐》

罗羽的诗十分依赖感性。有时候,他甚至把感性坠落到底层,让生命体中的基本人性再现:

我又可以听到性嗡嗡叫唤了。树木醒来吵闹是为了在寂静中呼吸。你不用激发青石性爱,看它们炸裂你的意外也是我的,赞同皮肤湿润落进水里,互相敲打不太重要的关节追随你,还是不追随?涟漪在这里最小,宜于采摘紫葵的叶子一天有一个黄昏,替代你的浮土———《买六亩地在白龟山湖边住下》

在这里,他把“性”凸现出来,而且“嗡嗡叫唤”,犹如“树木醒来/吵闹”可以“激发青石性爱”和“炸裂”,这是你的也是我的———也是人类的“意外”;接下来,他把那情景描绘得美轮美奂……但他又是清醒的:“一天有一个黄昏,替代你的浮土”———他也许在指人类的归宿?但无论如何,性爱是最基本的“爱”。或许在性爱面前,可以像“人之初”那样,让邪恶远离,让善走近;可以让我们这个时代的“武士”的屠刀来得温柔些,或慢慢放下?庆幸的是“她有时比刀刃锋利,但并不嗜血”。用罗羽的说法:让我们“安居的日子有六亩地”———从而归于“爱欲的寂静”或者一如他“想象中的爱变为苇叶上的棉线/细,白,长,捆住你最后的情人”?我猜测这恐怕也是罗羽对于人性的基本甚至是无奈的期待。

罗羽在诗里设置了诸多的暗示。这里面恐怕有不少不可言说的隐私,也有不易言说的语言策略。在罗羽的诗里,暗喻比比皆是。有人也指出他的暗喻仍然在某种角度上让人觉得稍微有些生硬,这些词语在文本中间执行了良好的纪律,但仍然带有专制的意味。而我觉得他皆因丰沛的幻想、联想而带来的幻象,表现于语言上才催生了暗喻。罗羽在本质上应该属于哈特?克莱恩或特拉克尔意义上的诗人,说他是“超现实”的也好,说他“魔幻”也罢———他的诗的的确确迷幻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