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河南先锋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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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归来,无邪的金色世界(2)

泛着温暖的微波,静静地流淌仿佛前生的月光,仿佛故乡然而却总是瞬间的再现我无数次的靠近使它始终成为远方策兰在《不莱梅文学奖获奖致辞》里面说:“在所有丧失的事物中,只有一样东西还可以触及,还可以靠近和把握,那就是语言。是的,语言。在一切丧失之后只有语言留了下来,还可以把握。但是它必须穿过它自己的无回应,必须穿过可怕的沉默,穿过千百重死亡言辞的黑暗。它穿越。它对所发生的一切不置一词,它只是穿过它。它穿过并重新展露自己,因为这一切而变得‘充实’。在那些年月和后来的日子里,我试着用这种语言写诗:为了言说,为了确定我自己,为发现我自己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为了勘探出我自己的现实。”(王家新译)从杜涯的诗里,我们似乎也能看出类似的努力。此刻,我也想起了臧棣的诗是另一个(语言的)现实的观点。杜涯正是在对大自然的美与生命秘密的寻找里,靠语言及其想象为我们创造了一个“明亮的世界”———或者说,诗人靠诗歌记录或想象了那即将和已经消失了的一切———而且在这不断的诗写里,诗人获得了意外的惊喜与难得的幸福。就像在《秋天》这首诗里,诗人由衷地说过的:“每次我出门都看到了那片树林/我总是走近它,仿佛它是我的命运”“仿佛我的爱情”。

三写作:生命的探询与诗艺的灌注

在杜涯初期的写作中,我们看到了一种可贵的真诚———那种发自内心的质询与纠结。在《遗忘之词》这组诗里,诗人质询了时间———那个几乎被遗忘了的季节、地方、命运与“我”的关联,在诗行间透出的既不虚妄也不虚假———而这些特质才是真正诗歌的基本期许。相应地,她的诗句也是那样的平静、自然,毫不做作,就像是写给自己的日记,她可能就没有想到她的诗会拿出去给别人看。她也几乎不做那种空泛的抒情,而总有一种坚实的东西在诗里面,即便在《北方安魂曲》这样宽大的题材里也会有实在的物象:“在你的身后/我看到你带来了大群的候鸟/带来了菊花和闪光的星群”;“我看到木叶的死亡也要比你缓慢”。或许,那个时候,诗人还没有读过希姆博尔斯卡的诗,甚至还不知道有这样伟大的女性诗人,但杜涯本能地与之走在同一条于日常物象里抒发情愫、勾连诗篇的路径上,这不啻是诗人的幸运。

一个诗人在冥想之中往往会涌现一些固定的幻象,并为之痴迷,乃至困扰着他/她的生活与写作。我们无法解释这个幻象源自何处,但它一定跟心灵的瞬间感应有关联。杜涯的幻象异常恒定,她说:“二十岁的那年春天,我坚定不移地相信了:那条宽宽的、宁静的、温暖的、在大地上孤独流淌的河流,它就是我的前生。”她在诸多的论著里寻找出路,并在偶尔间觅得一个让人狂喜的“虫洞”。在《河流》这首诗里,她写道:从童年起我就无数次看见它:

在瞬间的眼前,在梦中

只让我看见它:几秒钟的明亮然后就渐渐消失了身影对于诗人来说,这是真实的,犹如宿命;甚至她不愿予以想象力的认可。她承认了这种亘远的纠结与分裂:“从二十岁到这个春天/我看到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两个:/一个在世间生活,读书、写作、睡眠/一个至今仍行走在远方的某条河流边”———而正是如此的纠结成就了诗的灵魂的张力与迷离的蕴涵。

人来到这个世界,总有诸多的不解与疑问,因而有了很多的探询,表现在诗人那里,就成为独具一格的诗歌。杜涯也如此。她总是怀着好奇与怀疑质询着。面对《雪地和阳光》,她会说:“是什么使我来到这片雪地?”继而,冥冥之中有了另一番质询:———猛然间我低头,眼中噙满泪水:

一定有另一片雪地、另一片湛蓝、另一片阳光另一个远行的穿越和跋涉

———父亲啊,请你告诉我

在《你》这首诗里,诗人更为直截了当:

你是谁?你在哪里?你是否还记得我?当我在这世界上寻找着你当我在回忆中把你想起她最后认定:“你是时间/是时间的黑暗”。而在《询问》里,诗人也多次追问:“为什么我还留在这里”。保持如此的探询状态,可以让诗人心灵与世界及万物有多层面的交流与渗透,并在纠结甚至扭打里愈加洞察这个世界乃至于时间与人生。杜涯做到了,或者说她比同代女诗人走得更远。

很显然,在中学里背诵的唐诗影响了或者说规约了杜涯初期的写作,她诗里的很多意象都留下了印痕。比如在“门前的流水。堂前的紫燕。/我遗忘了春草”这些句子里,你分明能够感受到有一个伟大诗国的潜流,犹如“南窗下一个人思念旧时月色”。但可喜的是,诗人没有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她在化用里又融入了日常景象,从而让诗葆有了当下性。

杜涯的诗多有人物或故事在里面,比如在《春天的声音》这首诗里,我们看见了父女俩在春天的一个晴朗的上午,走过“漫长的斜坡”,诗人写了那一刻独有的感受,写得微妙。人们也许会说她的这些诗少了一些女性诗歌的韵致,但多了一些硬朗,少了一些女性诗人惯有的诗句的柔弱与情感的苍白。自然,她也不尽是受到“90年代诗歌”的影响,可能杜涯的心性里就有叙述的情结,所以她坚持写小说就不让人意外。

她的一些诗,看似信手拈来,但却十分的精准、妥帖。在《月光曲》里,我读到这样的句子:月亮,你在夜空中燃烧……

你只照耀我小小的睡眠温暖的睡眠以及春天般的睡眠夜空中你如果不是一匹白马就一定是一只孔雀用“燃烧”形容月亮的确很精准而形象,照耀我的睡眠一句把月光的安谧与睡眠的安静表达得妥当而惟妙惟肖。白马、孔雀的想象独特而意外,恐怕只属于杜涯所独有了。而在《十二月重唱》里:“芦苇延伸着,像白色的火焰燃烧”“看见十二月的影子在那里燃烧”———看得出,诗人钟情于“燃烧”,在这里,却赋予燃烧以独异的色彩和空灵。这恐怕得益于女性诗人感受的细腻与敏锐。在《星夜曲》里,有“它夜夜在我们的头顶闪烁/像积雪覆盖的山坡”的诗句,也同样为其精微的感受作了恰切的表达。

杜涯有一种女性诗人不常见到的持久的写作力,她可以把一首诗写得很长,比如《北方安魂曲》一百六十四行,《遗忘之词》结构了六组诗。《春秋日记》里,竟然从3月一直写到11月。这些诗除了充盈的耐力,更需要一种丰沛的感受力与语言的把握能力。

从阅读中,我们能够看得出,杜涯早年的诗写视域并不宽阔,她倾心于故乡的树林、花朵与河流以及季节的变更,倾心于内心的黑暗及其黑暗的幻想,偶尔涉及了“山民磨镰、浇麦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与那些农民工“领到了一年/的工钱,在工棚中收拾着肮脏的铺盖”的镜头,也只是佐证了“劳动,永远使人心安”。近年来,特别是2007年以来,有了《诗,抵达境界》的诗学积淀与沉思,杜涯的诗路渐宽,她不再沉溺于个人情绪的抒发、回忆与探询的疼痛感里,而是在阔远的生存背景里展示普遍意义上的思忖与思辨,诗里的气象亦趋于广阔,一如她自己所言:诗写“由‘单一’而变为‘整体’,由‘单个’而变为‘多个’:她实现了由‘小我’而至‘大我’的成功‘变身’”。这几乎成为一个女性诗人迈向优秀诗人行列的标识,也让我们对杜涯有了更大的期待。在2008年前后,我们发现诗人开始关注《远山远水》,继而有了这样的诗句:

一带青色是歧路的永别云霓的远山里有着几多的磐念……而当它迷蒙于地上的向晚我体悟了万物生死体悟了岁月的袅袅云烟《忆往昔》(二)还有“我爱云岚里的魂魄,犹如三千云天外的沉埋/我走了/我把所爱留在了世间”,诗里多了几分磅礴与豪气。而在《高处》里,我们看到了“到达那里,是到达万有的精神/到达那里,是到达纯粹之乡”,在这首诗里,诗人于细微的描写里有了让人欣喜的精神的超越与升华。同样,在《风过林》这首诗里:“幽暗的树林,仿佛一个去处/仿佛是世界上万般事物的中心”亦收到异曲同工之妙。同时,她在不断的写作中,让语言趋于澄明,贴近了多多所说的诗“是写出来的,境界是写开的”诗学秘密。我们还看到,缘于思辨,诗人收获了颇多箴言般的诗句,比如:“又一天已走过来了/就像这一生已经完成”“只有黄昏是永恒的信任/它保存我今生失去的东西”。

瓦莱里在《文艺杂谈》里说过:“创造的领域也是骄傲的领域,在其中,脱颖而出的必要同生命本身是密不可分的。”同样的,杜涯所有的诗都和生命本身密不可分,不妨说,她在诗歌中从未间断过对于生命意义的找寻。她凭着一个女性诗人的真诚,靠洗练的语言准确地昭显一颗灵魂的纠结与困扰,致力一个柔弱女性痛苦、凄美的生命体认,从而达到了心灵的救赎。“它体现在每一再生的语言及形式之巅,也体现在那最终的语言及形式之巅。”(杜涯《诗,抵达境界》)最终,诗人给我们贡献了当代诗的“明亮部分”及其抵达艺术之美的宽远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