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河南先锋诗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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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一个“纪传体”诗人的虚无(1)

———简单新世纪十年诗歌浅析

简单是国内70后诗人的代表人物之一,也是中国最早的网络诗人。他上世纪90年代开始诗歌创作,其早期的作品《胡美丽的故事》风靡国内诗坛,用诗人自己的话说,“作为当时口语和叙事最完美结合的文本之一,它已经拓宽了新诗的宽度,或者说,至少是提供了一种可能”。进入新世纪以来,诗人在语言、结构和取材等多方面做了许多有效的探索,从而进一步呈现出了其诗歌创作的多样性。

一缘于虚无感的人生况味

简单是一位倚重“内容”的诗人,或者说,他首先从诗的内容上入手。他说过:“中国新诗从本质上讲,是缺乏逆向思维的,人们习惯于通过技艺来提高诗歌的高度,而忽略了从内容上来加大诗歌的宽度,这一方面是骨子里的古典情怀在作怪,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在写作资源上探索的匮乏。”似乎从诗歌写作开始的那一刻,诗人就以“内容”取胜。自然,这些“内容”来自诗人面对社会、人生,精神、灵魂的切身感受与体悟。

阅读简单新世纪以来的诗歌,我们发现虚无感是其诗歌阐发的一条主线。沿着这条主线,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诗的风景。我赞同他说过的一段话:“如果把时间看成一件容器的话,我们的生命是什么?其实,就是时间的填充物。在当今所谓的工业文明日益物化人性的社会里,人能变成什么?一个庞大的社会机器内部的一个零件而已。作为人的主体感已经丧失,唯有留下客观的肉体,沦为自我旁观的道具。”他还强调:“虚无起自冥想,若无冥想缠绕思维,我们和机器有何区别?”“虚无弥漫在我诗歌中,其实,是一种清醒的无奈。”———如此,诗人不但拥有清晰的诗学确认,而且也做着明智的人生选择。或许还可以这样说,在简单这里体现了一种积极的虚无,是一种精神力的相对强大,“创造力、意志力如此增长,以至它不再需要这总体的解说和意义的置入了”(尼采语)。

最初读到诗人有关虚无的诗句是写于2002年的“止水如心,我仰望着天空/满天的霞光翻译着匆忙和虚无”,在《二帝陵感怀》里,则有:空无承受着空无空无中,我秘密的感伤,流泪不知道被什么锁紧这些空无的感慨,大约来自于“空寂的墓冢上/只有蟋蟀在低鸣”,来自于“隔着八千里路云和月/形销神散后,真的只剩下这堆黄土”的无限悲凉。怀古诗不是当代诗人的专利,但此类诗更能体现出一个诗人的沧桑感和历史感。面对最终的“一抔黄土”,再伟大的人生,也会显得空寥和苍白。那种宿命的虚无感会像闪电一样瞬间穿透所有的灵魂……

虚无感无处不在,或者说就潜伏在我们周围。当它作为一个词参与并介入我们的生活时,这个词的内涵便诞生了:……想想,是多么的虚无言辞呀,连影子也抓不着!我站在暮色里,被暮色忽略这是诗人在《暮色》的最后一节发出的感叹。是的,暮色里“野花裸体,想睡/却没有月亮为它支起/朦胧的纱帐”;河水“不动声色,暗自/向东流着”;言辞“连影子也抓不着”;“我”站在暮色里,却“被暮色忽略”———这真是一幅人生绝妙的虚无图景。在《日记:7月10

日》中,诗人又表现出了生活的无奈或滑稽的无聊:和几只苍蝇博弈后,发现我们人类远远不如它们累。

这是一个午后,天气闷热———“要下雨的样子”。在这样的背景里“和几只苍蝇博弈”,纵然不去谈论谁累,也足以显示了人生的“虚无”至极,难怪诗人会“翻不开/这一天的轻”———因为那是生命中难以承受之轻!而有时候,卑微感亦产生于虚无感。在《我想到了你》这首诗里就有了体现:“每个人的心,都像路边小草一样/卑微/每个人,都像蚂蚁一样弱小”———在这大千世界里,心像“小草一样”卑微,人“像蚂蚁一样弱小”;诗人感受到的卑微感几乎到了绝望的岸边,所有的依傍似乎都不存在了。世界真的如此吗?不———

而我想到你,我就变得丰富、强大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儿虽然,我会莫名地忧伤,热泪盈眶……

让我“变得丰富、强大”的那个人是谁呢?———那一定是一位女性,拥有仁慈而博爱的胸怀。在这里,我们欣喜地发现诗人拥有了肯定的救赎———那来自于爱的伟大力量。而在一首以《虚无》命名的诗里,诗人让虚无感落到了实处:“你必须承认,虚无就在我们中间/山间的松鼠,我们可以不必说/它无忧无虑活着,等同/天上的浮云……/你必须承认,篝火化为灰烬后/比篝火本身更美……”

简单多次在诗里谈及时间,或许也缘于他虚无感的引发:“……时间,这个作案的贼/总是毫不留情地抹去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在这里,诗人把时间视作“贼”真的鲜有人为;而“坐等时间的泡沫浮上来/把一个早晨像孤岛一样淹没”又把时间描述得惟妙惟肖。在《我黎明的骊歌》里,诗人看出了时间的宽容:我们心贴着心,身贴着身像两片树叶,累了贴着大地……没有什么惊扰没有,连时间也不忍心把这一切带走一对情侣在黎明享受着安静。诗人让我们看见被风卷起的窗帘,合上的浅灰色的笔记本,烟灰缸里残留的长长烟蒂;还有“这被单,这被单上你裸露的肢体……”而此刻“我”触摸到了那空气中的神秘,那灰尘那透明的玻璃杯,那穿衣镜里模糊的幻影……如此一对情侣,时间真的“不忍心/把这一切带走”。

缘于根深蒂固的虚无感,诗人多次写到死亡就是自然而然的了:“海有多美,琴有多美,我的死亡就有多美”与其在赞美,不如说是在叹息;而“网兜里,是一层透明的死亡/等待着时间来收割”几乎就是无奈的宣判。“死亡,死亡是最后的签证!”则是一声绝望的号叫。在阅读中,我们发现诗人还有对于死亡几乎是“颂扬”的诗句:死亡是个谜,你带着谜沉入江底

纠结的水草,不再是自然的发辫她散开,安静地接纳你……

———《怀念诗人》

这是纪念马骅的一首诗。当年,诗人马骅去城离郭到云南支教,不幸坠入澜沧江,成就了一段个人生命之绝唱。而在次年的6月20日,也就是马骅的忌日。诗人看着马骅曾寄来的诗集,睹物思人,语调极其平缓地写下了这首诗。也只有参透了生命本质,才能达观地看待这一切:“死亡”只是个谜而已;以至于水草都开始“散开,安静地接纳你”。事实上,这源自诗人对于“死亡”虚无意义上清醒的洞察与彻悟,或者已经提升在佛道的境界了。

2000年以后,简单的诗主要以短诗为主。我读到诗人最早的一个长诗是《雨后散步》。在长诗里,你可以随处发现那来自人生感悟的让人惊异的句子:雨滴悬挂在电线上,它的飞翔是可怕的坠落

开句就很陡峭:雨滴的“飞翔”成为可怕的“坠落”———这里就不单单是状写自然,一定也有人生的况味在里面。而“你沉默,像春水里的一块冰”几乎有异曲同工之妙:“沉默”和“一块冰”并置让你惊悚,而“是藏在你心中的/潜台词吗?”更加重了这种感觉。

让时间秘密地打盹,再睡来几个这样的秋日,让一切静止瞬间镶入记忆……

头发里的雪这空心的白日和变质的梦……

冰凉是你的泪落在我手上……

读着这些诗句,你绝不会无动于衷。因为它关乎时间、日子乃至人生的沉重感受。可贵的是结尾的一节,那都源于诗人落脚在“神的爱怜”“感恩”和“爱”:路灯明了,月亮升不起来它天鹅绒的光,只在你额头上一闪从此岸到彼岸,我都看到了那是神的爱怜,或许我应该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