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传开,整个观通站登时热闹起来。炊事班忙着做饭。战士们腾出棉被,站长张细健撤下自己床上的电热毯。大家还嫌房间不够暖和,一下子点起了三只一百光的灯泡。
已经批准退役的老战士鲁卫平,立即放下正在整理的行装,和战友一道下山把小挂机抬回来,连夜抢修。
感情的交流是双向的,人的交往贵在交心。
人世间最美好的是真情,有了它,平凡的生命可以焕发出动人的异彩。这正是陈国同四十年屡履险境而九死未悔的精神支柱。
为了部队,陈国同什么都舍得。然而每当老战士离队与他告别时,他却难舍难分,他总是一边紧握着老战士的手,一边噙着泪水说不出话来。而只有当喜迎新战士时,这种依依惜别的情感才得到填补。
陈国同大海般的深沉赢得了观通站指战员的敬重,军人真挚的回报温暖了陈国同。他们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部队的指战员进出海岛总是把他的家当做落脚点。他留宿、留餐无微不至。他们把这个家称为当年的“接头户”。
五
日出日落,潮涨潮消。观通站的官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可陈国同依然风雨无阻地为部队送菜。当年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如今已是年近花甲的老人了。
谁不希望生命壮丽辉煌?谁不希望人生丰富多彩?多少文人骚客感唱人生易老,多少英雄豪杰慨叹去日苦多。陈国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是在默默地奉献。可他献出的是自己的全部青春,是自己的大半辈子!
他这样做究竟图什么?
有人说他不过是为了挣钱。
确实,金钱往往是折射人的灵魂的三棱镜。五六十年代,送一趟菜,队里给4个工分,补贴0.5元钱。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这差事就由他一人包了下来。一趟给运输费30元,扣除请人帮忙费用,一个月挣不了一百元。83年小船装上柴油机,一趟油费就得十几元。直到89年战士们过意不去,反映到团部,运输费才增加了5元。即便如此,每日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收入也不过百把元。
下浒村支部书记说得很坦率:“如果说赚钱,在海边这样的辛苦钱是绝对没有人赚的。”
海边的人都知道,大海是公正、无私的,只要你愿意付出劳动,回报是丰厚的。
去年鳗苗市场走俏,价逾黄金。冬至一过,村里家家户户忙着打桩结网,捕金捞银。高峰期全家倾巢出动,一天收入不下千元。到次年二月,每户多则收入水平4、5万元,少则也有万元。这期间,有人以每月400元的租金向老陈租船,他婉言谢绝,“800元”,他一笑置之,照旧驾着他的小船三天一趟地往部队送菜。
有人说他傻,可他心里百亮堂堂的:观通站是国防的眼睛,担负着海区的监控,为往来船只导航的重任。国家安全有保障,人民生活才能安定。只要岛上有部队,就要有人送菜。他也知道若自己不送恐怕就没有人送了。如今,自己年事渐高,于是就选定他的长子陈言宋这个和他父亲一样纯朴、厚道的小伙子作为送菜“接班人”。
一位哲人说过:“一个真正的美丽心灵,总是有所作为而且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陈国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现任站长廖玉坤曾半开玩笑似地问陈国同:“老陈,你这样帮助我们,不觉得吃亏吗?”
陈国同回答说:“我的命是你们给的。你们有困难,我不帮忙,心里不安。再说几十年来,我已经习惯了。”
话,说得朴实无华,却耐人录味。
然而,人们不会忘记他作出的贡献。
部队的同志说,我们的部队进岛以来,能够出色地完成各项任务,五次荣立集体三等功,这里面溶进了老陈的汗水和心血。1989年部队赠给他一面锦旗:“小船隔海送温暖风雨无阻,三十五年如一官兵齐颂”,表达了部队对他真诚的谢意。1992年全国评出百名拥军优属模范,他名列其中。
下浒海滩的美,遐迩闻名。一千多来长,百余米宽的海滩上铺着细细的黄沙,金黄、金黄的,石掺些许的杂物,纯得让人心醉。最妙的是那沙滩平坦坚实,过往车辆在上现来回奔驰,别是一番景致。
陈国同的小石屋就座落在这海滩边上。
是永恒不息的浪潮淘净了他的心灵,还是这优美雅致的胜景铸就了他人性情!
“世界上最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还要广阔的是人的心灵。”人们曾经上千次的引用这句名言。然而只有当你站在了壮阔的海滩上,面对着无垠的大海,面对着这个坦荡无私的老渔民的时候,才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内蕴……
往事萦怀思未歇——怀念父亲
又到了淫雨霏霏的清明时节,不同于往年的是今年的清明雨洒落在我的心头,格外的凄冷。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快四个月了。在这些日子里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父亲殷切慈祥的目光,耳边回响着他谆谆的教诲。我一直不相信父亲已经走了,因为他始终活在我的心中。
父亲往往是儿子的第一个偶像,而对父亲的敬重是从他身上我读懂了什么是刚毅坚忍、忠贞不渝。刚懂事的时候,他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我觉得他很了不起,当厂长,管着百十号工人。那时正值蒋介石叫喊要“反攻大陆”,所以他成天背着驳壳枪,扎着宽皮带,一有情况就要带民兵出海巡查,那形象真叫威风凛凛,称得上雄姿英发。可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其实正是他“落难”时期。
父亲出生在山西晋城的一个偏僻乡村,十四岁上就父母双亡,靠着给人打短工过日子。1942年20岁时就投身到抗日的烽火中。担任村里的武委会主任、民兵队长。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带着民兵割鬼子的电线,扒铁路什么的。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村里的闾长,相当于保长之类的,当然是所谓的“白皮红心”的。就是我们通常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鬼子进庄的时候,忙着招呼应付,让鬼子押着、敲着锣吆喝:“皇军不杀人,不抢粮食……”然后趁敌人不注意,一扭头就向躲在地道里的自己人通报情况的那种角色。然而也是这个角色让他在后来吃尽了苦头。
父亲生性耿直、刚强。在他近70年的革命生涯中,可谓是升贬陟黜,一应俱全。但无论什么样的打击、挫折都不能将他击倒。他总是乐观、坦然地面对人生旅途上遭遇的一切,始终坚守自己的信仰和对党的忠诚。1949年随军南下福建就任区委书记,上世纪50年代初被提拔为县处级干部。可是由于正直敢言,得罪了权贵。不久,就被借口当年当“闾长”的这段历史不清楚,降职成了科级干部,行政级别也从十六级降为十八级。1959年“反右倾”时,干脆被“拔白旗”,发配到偏僻的海边去当即将创办的一个小型造船厂的基建科长,大约算个股级干部吧,后来见他确实能干,才当了厂长。
那是一片荒凉的海滩,因为地名“四岙”和当地方言的“死”谐音,所以成为海难和其他瘐毙者的坟场,一到天黑到处是点点的磷火,通常一到傍晚这里就人踪绝迹了。我们刚到的时候,在海滩上玩耍还经常从沙滩里一脚踢出个骷髅来。就在这里父亲带着一帮工人建设起闽东第一家现代造船厂。他也因此成为省劳模。然而也是这地方让他遭受了一生最大的痛苦与屈辱。
“文化大革命”中因为当“闾长”的这段历史,他成双料“反革命”,既是“顽固不化的走资派”,又是“罪该万死的日本汉奸”,一夜之间从坐在台上作报告变为跪在台上受批斗。更为不堪的是戴着高帽,挂着沉重的牌子游街,造反派还要他敲着锣吆喝“我是汉奸、走资派”。但父亲只喊“我是走资派”,不说“我是汉奸”:造反派也无可奈何。因为每逢批斗或游街时,母亲便叫我和哥哥跟着,看看有没有人打父亲。那时我十三、四岁。在厂里是出了名的顽劣。因为崇拜《水浒》的李逵,时常模仿着在腰上插两把劈柴的斧头,四处晃荡。对那些招惹我的大人不是在他的必经之处挖陷阱,埋上一些东西让他踩“地雷”,就是躲在暗处用弹弓射他的脑袋。因此当我扬言:“谁敢打我父亲,我就劈了他的孩子”时,那些家伙还是有所忌惮的。于是他们也设法对付我。那时抗日的电影多,我们这些孩子看了后常模仿电影中的鬼子说一些“你的,大大的坏”“死啦死啦”“咪西,咪西”之类的话,造反派在批斗会上就拿此说事,责问父亲:“你如果不是汉奸,为什么你儿子会说日本话?”父亲啼笑皆非。回到家里责怪我:“看你在外面捣蛋,给老子惹多大的麻烦!”见我惶惑,又笑笑说:“以后少在外面惹事。”
回想起来,在苦难面前,亲人间的理解和支持是何其重要。那年头,许多人没能熬过来,走上了不归路,不少是由于内外交困的绝望所致。然而在我们家里,父亲始终是权威、灵魂和支柱。一家人都在努力使这个家成为父亲可以喘气、歇息的港湾。尤其是母亲,总是设法给他做最好的饭菜,弄来当时最好的“飞马”、“大前门”的香烟。那是物质高度贫乏的年代,什么都要凭票供应,香烟尤为紧俏。虽然政治环境极为恶劣,但我们并不特别感到孤独无助。经常有些好心人帮助我们,还不忘说一句:“老周是好人,一定要挺住。”更有意思的是厂里有些造反派,白天慷慨激昂的批判父亲,晚上却悄悄地溜到家里帮父亲写检查。无论当时形势如何严酷,父亲都坚持一条:“走资派,那是毛主席说的,我该认就认,该斗就斗,该改就改。但我不是汉奸,历史是要还我清白的。”造反派无奈,只好让他下放农村了事,他也就一句话:我本来就是农民,回到农村最好。而对那段所谓的“历史问题”父亲却看得很重,他说那是“大节”。虽然“十年内乱”结束后,组织上给他平了反,但最让他开心、扬眉吐气的是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时,中央军委给他颁发了“抗日老战士”的勋章。
父亲没文化,却有中国农民特有的智慧。他当区委书记的时候,一次到县里开会,边上一位领导见他很认真地做笔记,非常纳闷,凑上去一看,见笔记本上画着一些谁也看不懂的东西,就跟县委书记说:“九区的传达贯彻可能成问题,那个周世宏,根本就没听,还在本子上乱画。”于是书记说:“你和他一起去,如果不行,就替他传达。”不料到了区里,一听父亲传达的和书记报告几乎没有两样。这才知道,他有自己独特的笔记方式,用他的话说,叫笨人自有笨办法。
他是一个从黄土高坡走下来的农民,南下前连何谓茶叶都弄不清楚,却能在闽东的青山绿水间创造出“草岗”变“茶岗”的奇迹,被称为茶业专家;在辽阔的大海边建设起闽东第一家现代造船厂,让当时的业内同行刮目相看;他是一个工农干部,却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卫生部门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后来到纪检委工作,性格耿直、爽快的他也能沉着应对,妥善处置各种错综复杂的案件,为人们所称道……我想这一切都源自于一种忠诚执着和旷达。
父亲来自北方农村,始终保持着普通劳动者质朴的本色。当党政领导,他一双布鞋一顶草帽,走遍闽东的山山水水;当厂长,他和工人一起抬木头,因此而伤了脚。对生活他没有什么奢求,一碗面条就是美味佳肴,几个饺子便快乐如过年。过去他穿的衣服总是补丁加补丁,以至于有一次他到专署开会,我的大姨夫见了责怪妈妈:“老周怎么说也是个十八级干部,一个厂长,你怎么可以让他穿得像一个车夫?”可他就是乐呵呵地愿意当这个“车夫”。几十年过去了,每每想起此事,总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父亲质朴而清廉,当区委书记时,按照规定,他吃中灶,我母亲只能在大灶吃饭,即使怀上我的哥哥也不能搞特殊。刚到造船厂时,全部家当就是两只箩筐。吃饭时把一只箩筐反扣过来,上面放上木板,一家人围着也是其乐融融。他常说:“我一个人两手空空从北方来这里,现在是一大家子,我很满足了。”1970年代末,他在县里当劳动局长,当时许多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回城亟待就业,他为此费尽了心机。我记得有一次来了一位妇女,哭哭啼啼地说是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孩子老大不小了连恋爱都不敢谈,甚是可怜。他了解了情况后没几天就把孩子工作安排了。那人感激之余,用蛇皮袋装了两只田鸭,送到家门口,放下就走,他一看立即责令我们兄弟追赶上去,硬是把田鸭还给人家……
父亲始终把自己当成人民群众的一员,与人平等相处,和睦相处。到单位,同事们把他当父兄,他把同事看作子弟。离休后,他享受地厅级待遇,但与周边的群众和谐如鱼水,人们见到他总是亲切地叫他“老周”。每有不便,大家都会纷纷上前帮扶。在人们谈到他时,我最经常听到的一句话是:“他是个好人!”“政声人去后,口碑闲谈中”,我想,这便是父亲的写照。
父亲对子女们的要求十分严格。小时候,数我最顽皮,在外面惹是生非,回到家里,有理无理总得先挨板子。直到我长大成人为人父以后,我才体会到严厉与苛责其实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深刻父爱。参加工作后,我很少回家,就是回家了,也是来去匆匆。而就是在这不长的时间里,爸爸问我最多的就是我的工作情况,教诲最多的是做人之道,要求最多的是工作业绩。就在他去世的前几天,我到医院看望他,他还是千叮咛万嘱咐:“你的工作责任大,一定要注意,要对自己严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