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国,想说爱你不容易:我在美利坚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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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夜来香(2)

那位先生用那样专注、那样深情的目光看着安琪,不知是被歌打动还是被安琪所打动,又像是将歌与安琪糅在了一起的痴迷。这样的目光应该是有热度的,直觉上他的灼热的、强有力的目光正在频频射向安琪。安琪那样迷迷蒙蒙与这个世界若即若离的样子,不知是没把谁放在眼里刻意地疏离着还是借着这样的脱俗不献媚更加吸引顾客,外人真是很难一眼看明白。

安琪唱完,DJ放上迪斯科音乐,群魔乱舞妖怪出动的时候,安琪有时间来到了吧台和我们喝酒,更多的时候是陪那位先生抽烟喝酒聊天,人家毕竟是砸下了一百美金的小费呢。然后是相拥跳舞。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下,一切看起来都是款款柔情,郎有情妾有意,似梦似幻,你侬我侬,不醉不归。

12点钟我们就撤了,安琪要到一两点钟才下班。

后来跟安琪问起那位先生。安琪说他是台湾人,仿照台湾话,她就叫他台湾郎。台湾郎在赌场上班,资深发牌员,月收入七八千吧。他在台湾毕业于一所教会大学,英文很好,来到美国就直接考到了发牌员执照,算是投资少见效快的行当吧,也是靠小费过活的差事。有时候生意好,赌客心情也好,一晚上就能拿到三五百的小费。一星期总有那么两三天吧,他下了夜班就来喝杯酒,听听安琪唱歌。我问她:他出手这么阔绰,是不是看上你了?安琪轻声一笑,说: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是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这地方,算数吗?我只上三个月的班,我是去赚钱的,不是去谈恋爱的,搞清楚啊,我老公和女儿还在国内等着我呢!

安琪说到做到,上了三个月的班,挣到了一万美金,就歇下来了。心也跟着静下来了。上课,看书,做题;傍晚的时候,大半会看到她在泳池游泳。

有一次,我给她送一盘饺子去,开门后,看到她趴在地毯上,四肢长伸,像只爬虾。我问她这是练得什么功啊,她哼哼唧唧地说:我已经做题做到恶心了,看到那些模拟题就想吐,全身都疼,头疼脖子疼腰疼腿疼脚后跟疼,疼得动不了了,恨不得砸了那台电脑算完!我笑她:当初还想着拉上我当陪绑呢,幸亏我没被你忽悠!操作还好办,理论课岂能是那么好过的?我看看你这本书都眼晕。她让我给她后背贴上了满满的撒隆巴斯。安琪那贴上撒隆巴斯的后背看起来像是一个层层叠叠的百衲衣。她坐起来,一脸的疲惫与憔悴,看了真是让人不忍。但也开不了口劝她放弃,已经是全力以赴地上路了,什么也别说了,咬牙坚持吧!

可是很不幸,第二次的考试还是没过。

陪她在泳池边度过了一个沉闷的夜晚,谁也不多话。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像是在说废话。那就喝酒吧。习惯了挫折的人,喜怒是不该形于色的。在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后,安琪伸展着四肢,在她跳入泳池前对我说:明天,又要开始上班赚钱了!

两次考不过护士执照固然很沮丧,但真正让安琪崩溃的不是一而再地考试失败,她还年轻,还有激情,还有体力,脑筋也不笨,她准备休整一阵子再出发。真正压垮安琪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第二次考试不过,而是很平常的一个电话。

她给国内家里打电话,没想到接听的是个陌生女子,安琪一愣,问:你是哪位?那位女子直着嗓门反问她:你是哪位?安琪就呆住了。她该说啥呢?她一时真不知道该说啥了!我是哪位?她又是哪位?电话被她老公支支吾吾地掩盖过去了,竟用了很拙劣的借口,说是邻居。

安琪醉了。

如果苦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哭出来,还是醉了的好。

她又开始上夜班了。

她天天把自己灌醉,唱到十二点就醉得无法再唱下去了。

那天晚上实在是醉得无法开车了,是那个台湾郎开车将她送回来。当然,那个晚上,台湾郎就没走。

以后,就经常看到台湾郎进出她的家。

台湾郎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走进了安琪的生活中。

倒是看到了安琪快乐的笑脸了,进进出出有人陪了,也有人疼了。台湾郎不上班的时候,就带她出去吃天南地北的美食。她的日子过得看起来不再那么苦哈哈的了。安琪不需要再上夜班了,台湾郎说给她标了一个会,标到一万块,让她安心复习考试。任是安琪怎样给我解释,我也听不懂标会的具体细节,但是,一万块钱是真实地交到了安琪的手中。有一次我看到台湾郎在给安琪按摩,按到哪儿,安琪都嗷嗷叫疼,好像她全身的每个零件都松脱了。

安琪终于通过了第三次考试!

当她通知我喝酒的时候,我都不相信地一再追问:真的假的?啊?真的假的你?!

这次是真的过了,安琪考过了LVN护士执照,真是不容易!我都替她谢天谢地!

高兴没几天,难题接踵而来——没有工卡、没有绿卡,医院是不会录用的。原先补习学校承诺的那些个愿景,像是什么先做义工,做满多少个小时后,就有可能被聘用现在也变得不可能了,因为有绿卡的人考出来的越来越多,医院挑选的余地很大,为什么还要聘用没有身份的移民呢,直接就是连做义工的机会也没有了。这些都在我们原先的预料之中,只是不碰南墙不死心。

这又是一闷棍。

安琪越来越少说话了,只是叹气,看着辛辛苦苦考出的护士执照竟是派不上用场。还是台湾郎挺身而出说:我和你结婚吧,帮你拿到绿卡。安琪问他:那你的家呢?台湾人说:我跟太太说好,离婚不离家,我还是会照顾好她们的。

台湾郎的太太一个电话打给安琪,说是想和她谈谈。安琪说好,谈吧。

没有争吵,也没有谁刺激谁,台湾太太心平气和地对安琪说:你不是他的第一个情人,是不是最后一个我不知道。他的前一个情人和他在一起六年,是个韩国人,也是要离婚,也是跟那个女人死活分不开,是我坚决不离婚,闹了很久,他才放弃。看到后来他那么痛苦,我还真以为我破坏了一桩好姻缘呢,没想到,他现在又和你好上了。我也真的累了,一直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和我说,他和你结婚只是想帮你办绿卡,和我这里是离婚不离家,我也争不过他,也不想再闹了,随他吧,房子留下,薪水留下一半,他净身出户。每个星期回来三天,照看两个儿子。你知道吗,他的老爸每年还要从台湾过来在这里住半年,我还要替他照顾。夫妻一场,我没有对不起他了。顺便告诉你一声,我老公很挑食的,吃饭很麻烦,你最好学会煮饭,不然,到时候你会应付不来;还有,每次吃饭的时候,太太不给他摆好筷子,他是不会吃饭的。

安琪听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心想那么大的一个人了,怎么不给他摆好筷子,他就不吃饭呢?又不是小孩子!

安琪就这样被卷入了一场三角恋情。安琪一半是自责,一半是不安。台湾太太不跟她闹,也不跟她吵,听起来句句话都是那么通情达理,可是仔细回味一下,又句句透着挑战,“我还要照顾他的老爸”、“他和前一个情人好了六年”、“你最好学会煮饭”、“不摆好筷子我老公是不会吃饭的”……这些话,越是回想,安琪越是不安。她不想和台湾郎结婚,主要是不想让他为她离婚。这样的结果,她这一辈子可就欠下他的了,将来过好过不好,都要过下去,万没有抱怨的理由了。

安琪想不出,如果不接受台湾郎的帮助,还有其他的出路吗?只是想到和台湾郎结婚,就像是做了外室,好像是贾琏在外面养了一个尤二姐,怎么想,也改变不了做了尤二姐的阴影。可是想想看,正经结婚又能怎样呢?自己的老公当初是怎样的明媒正娶,在她最艰难的时刻,不仅帮不上一星半点,还不是背叛了自己。

安琪纠结死了,推磨一样地絮叨着,走不出原地打转转的选择:这个婚,结还是不结?

最终听到安琪的决定吓了我一跳,她决定要搬到明尼苏达州去,那里移民少,护士好申请绿卡。

明尼苏达州?我的天!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在北部,和加拿大接壤,我的脑海里自动地就将明尼苏达州和冰城哈尔滨贴在一起合而为一了。照老美的戏谑,那是个连屁眼都会冻住的鬼地方,你听听啊,我的妈妈,安琪,你真的要去那里?

安琪说,去试试吧。

那台湾郎怎么办?我问她。

安琪说:真的不想欠下这个情这个债,这是以后无法偿还的情和债!有些债不能欠!他为了我而离婚,那么我就背上了重负。可是他是离婚不离家,他还会回去继续照顾他的家,谁能保证以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这不是为了爱情而结合,而是为了绿卡而凑堆儿,我真的不敢保证将来永远和他好下去,压力太大,我负担不起,尤其是……我刚开始听到他太太说他又是挑食又是难伺候,我还没往心里去,可是,台湾郎问了我三遍同一个问题之后,我也真是犹豫了。第一次他问我:结婚后你能照顾好我吗?我想都没想就说:能!第二次他问我:安琪,你要学会煮饭呢,不然,你怎么照顾好我?我说:我会争取!第三次,他又问我同样的话题:安琪,我真担心,你能照顾好我吗?这次,我也真的迟疑了。我想他也可能看出来了,跟他太太比,我不是个细致地过日子的女人。我的心里也涌上一阵委屈,要说照顾,我又何尝不需要照顾?我看着他,认真地问答他:照顾不是互相的吗,夫妻之间,是不是?听到我的回答,他也哑然了。我知道我不能嫁给他了。

安琪终还是去了明尼苏达州。刚开始还有电话联系,她总说她是多么想念洛杉矶怡人的四季,夏日的凉爽的海滩,摇曳的风情的棕榈,一年四季的休闲生活享受,还有吃也吃不完的世界各地的美食,又丰富又便宜。在洛杉矶待久了,竟然忘记了Los Angeles是个天使之城了,只有离开她才觉得洛杉矶有多么好,真是天天都想念她,离开她,竟然像是离开了故土,连梦里都是棕榈。洛杉矶的棕榈树怎么就摇摇曳曳地摇到我的梦里来了?笑着说着,安琪长叹一声就戛然沉默了。我劝她,拿到绿卡就回来吧。

渐渐地也就断了音信。

没想到许多年以后,我和女儿在一个农夫市场买蔬菜水果,竟然和安琪不期而遇。看到她和一个高高挑挑的女孩儿在一起,她给我们介绍说是她的女儿。哦!女儿终于来了,那么,她也应该是申请到绿卡了。一切都没有必要再问下去,只是夸奖她的女儿是多么的漂亮;她也说,没想到那么小小的文迪现在长得高过妈妈半个头了。我们只是畅快地说着孩子,很自然,很舒心,也很满足,像是忙碌完了春与夏的老农,初秋时节看到了丰收的景象。

她终于又回到了洛杉矶,还是和女儿在一起,而且还干着护士的工作,这个结果真的很不错,很美满。庆幸当年她坚持:有些债不能欠!不然现在她的生活会是怎样?我也无法想象。

想想那些在“夜来香”的日子,不管是什么滋味,也算没白白经历那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