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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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恩爱夫妻虽到头妻还作妾亦堪羞

《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是《喻世明言》的首篇,主要讲的是襄阳商人蒋兴哥,由于广东的生意,不得不与恩爱的新婚妻子王三巧分离,独守空房的王三巧在薛婆的引诱下,被由安徽来襄阳的陈姓商人勾引失贞。蒋兴哥在苏州巧遇陈商,两人甚是相投,陈商不仅在蒋兴哥面前展示蒋氏祖传的珍珠衫,而且还表露与王三巧之间的情事,托蒋兴哥代为寄送情书与信物。蒋兴哥闻言大惊,气愤之余深感自责。赶回家后,他不动声色,托言岳父岳母同时害病,一封休书,将王三巧遣送回家。蒋兴哥终究对王三巧怀着眷念之情,不仅没有说破王三巧的奸情,而且在她改嫁进士吴杰之时,把十六箱细软送给她当作陪嫁。后来蒋兴哥在广东受人冤枉,吃人命官司,审理此案的县令恰是吴杰。王三巧也念及旧情,哭求后夫为蒋兴哥开脱。吴杰得知二人关系始末,不仅开释蒋兴哥,还使王三巧与蒋兴哥团圆。

虽然冯梦龙在“三言”中有不少作品冲破了传统的婚姻观念,如《吴衙内邻舟赴约》,以赞美的笔调描写吴彦与贺秀娥冲破封建礼教束缚自由结合,但本文并没有走出几千年来的封建婚姻框架。蒋、王两家皆是家底殷实的大户人家,二人的婚姻是自小由父母订下的。这是一门符合当时婚姻理念的门当户对的婚姻。由这种婚姻建立的家庭,也是处于某种社会等级对应关系中,其本质是令个人、家族或是群体坚守于自己身处的社会职责框架中,各守其位,各尽其分,从而得以维持整个宏观社会框架与社会秩序的稳定与平衡。蒋兴哥幼年丧母,成年丧父,作为独子的蒋兴哥与王三巧建立的家庭,缺少了父子的人伦等级秩序,相对于传统家庭,所承担的道德义务更少,这也为王三巧的情感出轨、为这个家庭的破裂失范提供了客观的条件。

本来蒋兴哥与王三巧的婚姻,是难得的佳配。一个是英俊少年,一个是俏丽佳人,自古才子配佳人,加上二人感情融洽,“蒋兴哥人才本自齐整,又娶得这房美色的浑家,分明是一对玉人,良工琢就,男欢女爱,比别个夫妻更胜十分”,可以说是恩爱夫妻,婚姻也因为感情的倾注,而显得鲜活亮丽。无奈,蒋兴哥是一位商人,商人谋利,必然要走出家庭,出外闯荡。按理蒋兴哥作为丈夫,在外打理生意、兴旺家业,王三巧作为妻子,在家安守妇道、静居深闺,双方各安本分,这样自然可以延续传统社会中理想化的家庭秩序。然而,蒋兴哥的远离与其他不良男性的觊觎,最终却使王三巧红杏出墙。

蒋兴哥在离家打理生意之前曾叮嘱妻子:“娘子耐心度日,地方轻薄子弟不少,你又生得美貌,莫在门前窥瞰,招风揽火。”执守于闺楼庭院,在古代是作为一个女性所应恪守的职责义务,这是一个平和稳定、秩序井然的社会为女性划定出的权责框架。而这一理想化的平衡状态,却随着王三巧在除夕日踏出闺阁、门外观景这一举动的发生而被无情地打破了。然而,她走出这第一步是情有可原的,因思夫心切,她信了卖卦先生的话,才屡次到前楼观望,错认陈商,以致勾起陈商的淫心。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王三巧已经跨出当时社会对她作为一个贤良女性的既定框架,而这则是文中所描述的本来井然的秩序走向失衡与混乱的开端。

相对应地,陈商为美色所动,荒废生意,淫人妻子,俨然已经打破当时社会男性既定的职责框架。薛婆也是如此,贪恋金银,不安守本分,为陈商拉皮条。这两个人是既定社会秩序的破坏者,逐步把王三巧推下“淫妇”的火坑。

陈商勾引王三巧,和《水浒传》中西门庆钓上潘金莲如出一辙,都是靠一个拉皮条的牙婆成事的。但是王三巧不同于潘金莲,因为潘金莲和西门庆一个是落花有意,一个是流水多情。潘金莲和西门庆媾合是以杀了武大郎为前提,潘金莲彻底摆脱了原有的社会框架,还落入了杀人犯的罪恶深渊,所以她理当落得个“淫妇”应该有的下场。相比之下,王三巧就错得情有可原。文中花很大的篇幅叙述薛婆怎么给王三巧打持久心理战,又怎么连哄带骗并设计把陈商送入王三巧的闺房。刚开始薛婆对王三巧打心理战,暗示从商之人“把客当家,把家当客”,被王三巧一言否认:“我家官人到不是这样人。”可见她对丈夫蒋兴哥的信任。此后薛婆抓准了王三巧长期盼夫、独守空房的寂寞心理,“或时装醉诈风起来,到说起自家少年时偷汉的许多情事”,勾动王三巧的春心。王三巧由刚开始的脸红害羞,到最后主动问起秽亵之事。王三巧与陈商的第一次床笫之欢,也是受薛婆撩拨,喝醉酒后糊涂成事。后来与陈商屡次偷情,则是在行为上为贪恋快活进而放纵自己。这时王三巧在意识上已经走出贤妻的社会框架,她与蒋兴哥组建的家庭秩序走向失衡。

当蒋兴哥急匆匆赶回家,王三巧“自己心虚,觉得满脸惭愧,不敢殷勤上前扳话”,传统的贞节观念使她羞愧难当。蒋兴哥对于王三巧的失贞虽有自责,“如针刺肚”,但没有给已趋混乱的家庭秩序以恢复的机会。作为封建男权主义者,蒋兴哥认定,凡是破坏既定社会秩序之人都应该受到惩罚,他忍痛休了王三巧,卖掉两个瞒事的丫头,与一伙人砸了薛婆家,薛婆无处安身,搬到了隔县。面对妻子无心的背叛,作者还是让蒋兴哥担负起审判的责任。“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作者也安排陈商为此付出代价,自作自受,客死异乡。

社会框架与秩序平衡的破坏者都已得到清除,接下来就是社会框架的重组并且回归到既定轨道。为了防止社会框架和秩序再次受到破坏,作者运用因果报应和巧合的手法,让蒋兴哥阴差阳错续娶了陈商的妻子,“天理昭昭不可欺,两妻交易孰便宜”,带有很强的教化性。

在文章末尾,作者巧用情节线索,促使蒋兴哥的家庭秩序走向新的平衡。蒋兴哥念旧情送王三巧箱笼陪嫁,为后面王三巧念及旧情替蒋兴哥求情埋下伏笔。末尾,作者又起波澜,让蒋兴哥惹上官司,官司恰巧是由王三巧再嫁之夫吴杰审理,王三巧求后夫帮忙替蒋兴哥开脱,吴杰让两人破镜重圆。这里的“情”战胜了封建的贞节观。王三巧从贤妻到淫妇再到良妾,蒋兴哥的家庭秩序由失衡走向平衡,其中起粘合作用的还是“情”,这也是重组后家庭秩序的新颖之处。但是作者也没有完全冲破贞节观,通过将王三巧在家庭中的地位由正妻贬到小妾,表示对王三巧出轨行为的惩戒。

但是,妻妾地位的转换真的能够弥补王三巧所犯下的过错吗?从《况太守断死孩儿》中出轨者邵氏的结局——杀死情人并自缢身亡来看,在那个时代,失贞似乎要以付出生命为代价,那么王三巧就幸运多了。“作者试图通过这样的回答来抑制人们的欲望,达到一种道德上的平衡。”平衡后的社会秩序是以改变以往贞节观为前提,它先源于“情”再合于“理”,但这个“理”也是作者当时思想局限性的体现。作者认为“情始于男女”,所以才会有这么一个故事:恩爱夫妻虽到头,妻还作妾亦堪羞。

(赖铭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