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云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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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廖海涛从东面的打谷场回来,脑海还浮现着紧急集合比赛的画面,那些跃动的画面在脑海里回荡着,撞击着他的心扉,他的血液哗哗奔涌着,显示着少有的高亢。

不过进入塘马村中,他便感到一种少有的寂静,许多人都去观摩比赛表演去了,村中显示着少有的寂静,夕阳下麻雀在瓦垄上跳跃,红色的霞光染红了它们的羽毛,它们有时缩着头啼叫着,时不时地把头伸入翅膀中。青石板蜿蜒穿行于墙面斑驳的灰房中,竹林发出瑟瑟之声,板茅传来哗哗之音,风声显得格外清寂,廖觉得有一种空明的感觉。

他刚转过乡贤堂,一阵清脆的歌声从政治部的住地刘正兴家的门前传来,那是清脆的女声,“莳秧要唱莳秧歌,两手弯弯莳六颗,六颗头上结白米,桑树头上结绫罗;莳秧要唱莳秧歌,两腿弯弯泥里拖,背朝日头面朝水,手拿仙草莳落棵……”

廖海涛收住了脚,这是典型的吴地歌曲,在戎马倥偬的战斗中,廖还时时感受到吴文化的韵味,自一九三八年进入溧阳后,廖便听到糯味甚浓的吴方言,进入长滆、太滆地区,更是感受到了吴方言的那种独特韵味。他也不知不觉地学了些吴地方言,主要是为了进行抗日宣传,但也不能排除吴方言的魅力对这位抗日名将的吸引。在宜兴闸口、和桥一带,他学的吴地方言几乎有一种纯正的味道,至于那柔软的吴歌,还有那飞扬的评弹,更令他倾慕,这自然而然地把吴地语言和客家方言联系起来,便由此而想到自己的家乡,这不,塘马村中又响起了清丽的吴地方言。

就在那女声激扬飞唱时,还伴随着一些稚嫩的童音在高声吟叫着,“月亮爸爸,照到南山,南山小姐,坐在船上。”廖海涛一听,便知是房东的儿子伙根在高声吟叫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石凳上轻启唇儿,还在忘情地吟唱着,十岁的伙根则还在连连不断地高吟着吴地儿歌,“红朵朵花朝南开,朝南姑娘送茶来,不喝你的茶,不吃你的饭,顺手打弯二三家,三个妹妹坐一车……”

“好!”廖海涛禁不住叫了起来,这一叫把两个小孩吓了一跳,歌声、吟叫声戛然而止。

那稍大些的女孩站起来面露怯意,那稍小些的小孩见是廖海涛走来,丝毫没有陌生之感,径直奔了过来。

廖抚摩着小孩的头,亲切地问道:“伙根,你们在干些什么?”

那位被称作伙根的小孩,擦着鼻涕,朝那女孩说道:“我和爱珍姐姐唱山歌。”

“山歌?嗯,好听。”廖海涛微笑着问道:“从哪儿学来的,大人教的?”

“嗯,我会唱很多。”伙根拉着廖海涛的手,“廖司令,我会唱很多很多山歌。”

“好呀,那你再唱几首吧!”

伙根胆子挺大,在廖的面前唱起山歌来,“正月初一吃圆子,二月里放鸢子,三月清明买青团子,四月里看蚕宝宝上山做茧子,五月端午吃粽子,六月里摇扇子……”

廖海涛和警卫员边听边叫好,这伙根口齿伶俐,反应敏捷,说着一口流利纯正的溧阳话,把吴语的韵味完全传达出来。这溧阳话虽属吴语,但远比苏、锡一带的吴语硬朗,所以男人说起来并没有那种过于柔软的感觉。

廖海涛不由得又摸起了他的头,他非常喜欢这位房东的小孩,除了聪明外,他还知道这位小小年纪的伙根还做了一次小英雄,那是一九三八年一支队初入江南,在竹箦桥会议后,一支队的部分战士曾在后周、竹箦一带活动,并在塘马建立一个简单的联络站,由开茶馆的杨小妹负责。一次由金坛商会转来一份情报,日军已达黄金山下,准备进攻在竹箦驻扎的新四军。情况十分危急,情报十分重要,刚好那天村上的百姓全都下田干活,而杨氏又是个小脚,无法迅速地把情报送到邵笪里的一个联络点。刚好一群小孩在祠堂门口玩耍,杨氏灵机一动,急把伙根招来,他知道这小孩胆大心细,不比其他的小孩,且伙根在这些小孩中岁数最大。时间不等人,她把伙根找来,简单交代几句,要他把一个小包交给邵笪里的蒋先勇,伙根从杨氏凝重的眼神中悟出了什么,便爽快地答应,迅速上路了。

塘马离邵笪虽然不远,但路途中要经过一片荒滩,上面满是丛生的板茅,只有一条狭隘的小路,风一吹,板茅叶相激,哗哗声一片,绿浪滚滚,茅花满天,所以甭说是小孩,就是大人不是大白天也不敢走那条路。

这伙根毫不犹豫地上路了,进入板茅丛时,他有几分胆怯,他拨开茅叶,在板茅交叉似隧道般的小路上前行,突然听到前面哗哗声一片,那声响没有节奏,格外响亮,不是由风激起。待前行一看,原来不知何时,有一头大水牛蹿到板茅丛中的小路上,正在板茅秆上磨蹭着,驱赶苍蝇。

乡间的公水牛干活厉害,也特别凶狠,小孩见了自然害怕,伙根一见扭头想跑,但杨氏临行前一再关照此事关系重大,无论如何要送到蒋先勇爷爷的手上。所以伙根一想到此,便收住了脚,他想从别的地方绕道走,但别的地方没路,他试着用小棍子赶走公牛,但公牛昂着头,扬着角,不为所动,急得伙根一身汗,怎么办?公牛不走,怎么办?只有活生生地从板茅中另行扒开一条路,但板茅丛中的板茅十分密集,板茅叶十分锋利,弄不好,要划伤身子。伙根一咬牙,眼一闭,硬是扒开一条口子,绕过公牛,穿到小路上。脚上已被板茅叶划破,鲜血直淌。当他把沾了血的小布袋交给蒋先勇爷爷时,蒋先勇拆开袋,看完信,一把搂住了他:“孩子,你干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一支队战士得到情报,迅速转移,敌人扑了个空。

这个故事流传了好久,廖海涛住在刘正兴家,自然熟知其中的详情,所以他经常在工作战斗之余和这个小孩聊聊,并不时地向他灌输一些抗日的道理。一九四一年苏南是个大荒年,春季小麦严重歉收,许多农户家里揭不开锅,刘正兴虽有田产,但日子也好不到那里,夏日经常吃些大麦糊汤,伙根肚子经常咕咕叫,廖海涛总是叫警卫员把自己的那份饭菜匀一份给伙根……“多聪明的小孩!”廖海涛面对众人常常夸奖着小孩。

…………

在紧张的整训比赛的间隙,哎,稻浪滚滚、稻香四溢的日子里,在古老的砖墙下、光溜溜的谷场上听到这古老韵味的山歌,廖的心境一下子由充满火药味的战争中切换到充满民俗情调的乡间生活上,他眼前又浮现起上杭双髻山、大岭下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那竹海、那山路、那屋脊两头上翘的建筑在眼前翻滚,那充满高亢之音的闽西山歌又在身边响起:“阿哥唱歌妹来和,我个山歌还更多,朝晨起来唱到夜,还剩十万八千箩”,“北风一起我就愁,夜脯冇被盖石头,旁人问我哪般盖?揽上揽下汗淋头”,“日头咁大晒死人,晒得阿哥汗淋淋,撩起衫尾擦郎汗,热在手上凉在心”。

廖脑中的闽西山歌在盘旋,伙根的吴歌在屋前回荡:“九月里打梧桐子,十月朝就剥橘子,十一月踢毽子,十二月年底搓圆子。”

伙根的山歌一结束,引来一片叫喊声,原来政治部的一些干部陆陆续续回来了,还有几个服务团的女战士路过此地听到唱歌,便驻足聆听起来,这一来,伙根有点不好意思了。

“同志们,这歌好听不好听?”廖海涛问道。

“好听!”众人齐说道。

廖海涛并没有像往昔开联欢会时说再来一个,而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同志们,这些歌是好听,吴侬软语,连骂人的话都有一定的乐感,而且吴歌的内容很耐人寻味,这倒使我想起闽西的客家民歌,但是大家想到没有,现在还不是高唱这些民歌的时候,我们应该多唱的是那些抗日的歌曲,让抗日之音传播到苏南的千家万户。”

他又抚摸着伙根的头,又看了看那位被伙根称做爱珍姐姐的女子:“你们会不会唱抗日歌曲?”

“会一些。”爱珍答道。

“会哪些?”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伙根不等爱珍回答,便抢过了话头:“但我唱不全。”

“好,我们可以教给你们,同志们,我们在部队中教唱抗战歌曲,在成年的群众中教唱歌曲,其实,我们更应该在儿童中教唱这些鼓舞人心的歌曲,儿童喜欢学,喜欢唱,易于传播,以后我们要加大这方面的力度,来吧,伙根,爱珍,我们今天教你唱《大刀进行曲》。”

“好,我再去叫几个人来,刘荣林他们会唱,可以教我。”爱珍脸上显出一股兴奋之情,她那美丽而又宽大的嘴充满了欣喜之情。

…………

刘正兴家门口,聚集了许多小孩,刘伙根、刘爱珍、刘荣林、刘荣锡、程宝珍、刘达宝都聚集在一起,他们稚嫩的脸上布满了笑容,蓬松杂乱的头发上沾满灰尘,赤裸的双脚沾满泥巴,有的鼻涕高悬,在鼻孔间一升一降。黄黄的牙齿绽露,童稚的乐音随着廖海涛的指挥飘荡着、随着众干部齐齐合唱有节奏地在门前回旋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廖海涛双手挥舞,众孩子童声齐鸣,战士们引吭高歌,“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廖海涛手猛地向前一挥,众小孩齐声呐喊:“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廖海涛用手猛地做了一个下劈的姿势,众干部、战士与小孩齐声叫道:“杀!”

这一声喊,声震于天,久久地在空中回荡,直使树叶坠落,鸟雀纷飞。

廖海涛感到十分欣慰,这教唱抗日歌曲竟如此容易,他又想起这塘马村的小孩经常演一些古老的游戏,如“官兵抓强盗”、“抢龙头”。尤其是那抢龙头,特别富有情味,七八个小孩成一排,后面的搂住前面的腰,成一长龙,最前面的为龙头,两手平举,掩护着他身后的那一串龙尾,他面对着一个欲抢龙尾的人,那抢夺之人须左右追抢,前面之人则步步阻挡,稍有不慎,龙尾转移不及,则被抓住,被抓住之人则演抢夺者的角色,在抢夺之前有一精彩对白。

“龙头龙头多少高?”

“三尺六寸高!”

“再高高!”

“没得高。”

“再低低!”

“没得低。”

“天上一碗水。”

“地上一碗米。”

“不抢你的龙头就抢你的小鸡。”

…………

这游戏耐人寻味,除了趣味性极强外,还需团结合作,步调一致,“官兵捉强盗”也同样如此。廖海涛暗想,如果把这些游戏和抗日的斗争结合一起那该多好,昔日在闽西红军就组织过儿童团,儿童团的作用非常大,抗战四年,转战江南,戎马倥偬,难得有机会组织儿童抗日,现在乘这风平浪静之际,让服务团的同志来组织塘马一带的儿童训练工作,再推而广之,这会大大加强抗日的力量。

他急把芮军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