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被元宵节的炮仗吵醒无数次,睡眠成了省略号……突然想起这个题目可以写下。在只有四分之一人口识字的时代,很多作家都是自家就有庄园的贵族,比如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即使是平民,也会努力置产,比如契诃夫;如果实在没有,也会在夏天去农庄度假,价格并不高昂。
手边所有的植物书都靠近不了旧俄。因为地域差异,我连华北植物很多都未亲见过,何况是比东北纬度更高的俄罗斯。
等皮下课,一边乱想:俄罗斯文学中常常出现的植物?托乐斯泰苦修时抽打自己的柳枝,第一次读到这段时我都分神了,我还以为俄罗斯这么高寒的地方没有柳树呢。还有风信子,帕斯杰尔纳克在回忆录里写到三十年代的文化复兴,到处都是美术展,展厅拉下窗帘,摆放着风信子——这个氛围惹人遐想,被室内暖气渲染开的风信子香气,大家围观着马蒂斯的新画。还有托尔斯泰骤死之夜,帕斯杰尔纳克陪着爸爸出城奔丧,看见残留着金叶的白桦树,伫立在田野上,这满地霜冻的银粉,这金叶,这写在金银笺上的,隆重的精神巨人之死。
纳博科夫带有回忆初恋意味的《玛丽》里,为少年情伴音的丁香,在和玛丽相会的花园里开放,还有山楂,9月开学的时候,加宁先回到圣彼得堡,他倚在渐行渐远的车窗上,探出半个身子,结着火红果实的山楂树,一棵又一棵地隐没在阴霾之中,树下那粉红色的脸孔,远了,更远了。玛丽的原型是柳夏,在《说吧,记忆》里叫塔玛拉。而《赛莱特的真实生活》里,那滑下雨珠如眼泪的三色堇,当然是乡愁,这在俄罗斯处处可见的花。
契诃夫是个赎身农奴的孙子,而他毕生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田庄,中年时他终于置下梅里霍沃。我曾经在他妹妹的回忆录里,看见过庄园规划图,里面有苹果树,李子树,樱桃树,醋栗和树莓。他亲自为树木育苗,在窗下种下他喜欢的玫瑰。托尔斯泰的《幸福家庭》里就写过樱桃树,这种树一般出现在贵族的农庄,所以契诃夫的《樱桃园》拿它隐喻贵族的败落。
世人都知道美国的生态文学,就是总理夫人程虹老师引进的那些。其实俄罗斯也有帕乌斯托夫斯基,艾特玛托夫和普里什文啊。帕乌斯托夫斯基为世人所知的是《金蔷薇》,而在他的自传《一生的故事》里,处处皆是景语:“高大的栗树矗立在我家房屋周围,仿佛在沉思,五指形的干树叶已经开始从栗树上飘落下来。那天阳光灿烂、天空湛蓝,也很暖和,但有凉爽的阴影——
是基辅秋日普通的一天。”而在下雨的时候,这些栗叶甚至会把下水口淤堵。他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也像俄罗斯的景色这样,具有如此伟大的抒情的力量”。
而同样在基辅出生的流亡作家内米洛夫斯基,关于植物的记忆,与帕乌斯托夫斯基则发生了罗生门。她是过敏体质,自幼有哮喘病,必须得远离花粉,她的自传小说里,频频出现的就是第聂伯河边飘来的灯心草和芦苇的气味……这鼻子真灵,我从不知芦苇是有味道的
还有富于男子气概的茨维塔耶娃,和大多数的女性不同,这位诗歌里英气勃发的女人,不爱任何采摘的花朵,瓶插切花,只爱野葡萄和灌木丛。这个野性不羁的味道,才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