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赤着脚从密密的芦苇中走出来,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整齐地摆满了芦叶,她擦去脸上的汗,洗干净了脚,微笑地望着我。我有些无奈,她站在那儿,像一杆芦苇。
刚打的芦叶碧绿鲜嫩,翡翠一般。她坐在灶下烧了一锅开水,将一张张芦叶浸在水里煮起来,煮熟的叶子变成了深绿色,她又把它们捞起来再浸在冷水里,然后,她坐在小板凳上,将一张张的芦叶平铺在横在水盆的扁担上,轻轻地拭干压平,卷成一把把的或是扎成像三角形的一束束的放进水桶里。
天还没亮,她将芦叶放在电瓶车里开往菜市场,早市还没下,她那些沾着露珠味柴禾香的芦叶就卖完了。回到家,扒了两碗粥又一头钻进芦苇丛,不见了踪影;只有风,侧耳倾听着她利落地打着芦叶的声音。
端午前一个星期,我的母亲就这样起早贪黑的去卖粽叶。这样辛苦一周,能挣个七八百块钱。我回家看到她原本黑瘦的脸更瘦削了,胳膊上的肉也松弛下来,去年给她买的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地吊着。我劝她,好不容易田里的活稍稍忙闲,也要休息一下啊,再说,我们只要少买几件衣服就能节省下来这几个钱,你何必要这么辛苦呢?她笑着回答我,河沿旁长了那么多的芦叶,等着我打下来包粽子,不需要花一点成本,闲着不也是闲着吗?越过她清朗的目光,那一大滩芦苇似乎在我眼前舞动起来。
那片森林一般的芦苇滩,是我儿时冒险的乐土斑斓的天堂。赤着足踩着网一样纵横交错而又强韧的芦苇根茎上,小心翼翼地扒开芦叶,捕捉栖息在它怀里的鸟儿。却看到白色的大鸟“扑哧”飞出,翅膀掠起我惊异的眼神。芦苇苍苍白露为霜时,母亲割下一根根的芦苇杆,这些苇杆在她的巧手里竟编织成美观的帘和席子。躺在苇席上看挂在窗上的苇帘,吹过苇帘的风似乎带来了河水的清凉。雪花飞入芦花不现时,一部分芦苇正在灶间“噼里啪啦”燃着熊熊的火,映衬着坐在灶口的母亲红彤彤的脸。春水一鼓荡,它的嫩芽就脆生生地萌发了,蟹黄鱼肥时,它的叶子就又张扬起绿来。
谁说过芦苇脆弱呢?
将两片粽叶稍错着叠在一起,旋成个圆锥形,倒点糯米(里面还有豆子或是枣子)放在里面,伸出两指将米压平再将粽叶卷过来绕下去,用菖蒲草斜斜地扎几道,鼓鼓尖尖的粽子就包好了。母亲包的粽子很好看,秀秀气气的,像她一样。把这些粽子放进锅里煮一会儿,粽叶的清香就飘散出来了,不觉垂涎。母亲解开一个粽子用筷子插进去,沾点白糖,递给迫不及待的我,芬芳扑鼻,香糯可口,我总是吃得满嘴喷香。她剪了一些没涨开口的漂亮整齐的粽子系成玲珑的一串让我带走。深绿的粽叶里裹进了多少种味道呢?
再回首,瘦削的母亲立在风中,就像那柔韧而坚强的挺立着的芦苇;母亲的爱,就如这芳香甜实的粽子。被我拎在手里,温暖我不断前行的岁月。